水光潋滟,绿柳依依。
城郊野湖边传来朗朗书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
五六个总角小娃一人一块草席,正坐在地上捧着书卷摇头晃脑。
这时跑来一个年轻小姑,拎着一筐桃子对小娃们道:“你们夫子呢?”
一个小娃眨了眨眼,指向远处茅草屋顶的小院,回道:“夫子今日家中来客了,他说若有人来送桃子,就让我们替他吃了。”
那年轻小姑闻言愣了愣,然后随即反应过来,白了那小娃一眼:“今日这么好的桃子定是要留给谢郎的,哪有你们的份儿!”
说着便挎着筐朝茅草小屋走去。
小娃看着那小姑的背影挠了挠头,寻思夫子就是教他这么说的,怎么就捱了白眼呢?
草屋中酒香弥漫,混杂着青梅的酸甜。
李慕凌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时看向一旁正悠哉煮酒的白衣郎君。
“我今日来见你也是迫不得已,那乌山郡丞还在阉狗手中,万一哪日那阉狗将他带到皇帝面前,我们当如何应对?”
白衣郎君用酒杓在温酒器里捞了两下,面前顿时腾起滚滚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酒香。
他轻轻一嗅,怡然自得道:“我已同你说过,大不必去冒险封那乌山郡丞的口。”
李慕凌急道:“你只说了不必杀他,却又不讲原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白衣郎君径自在案上摆了两只酒盏,悠悠道:“你既不信,又何必来问我?
李慕凌被他噎得一时哑然,半晌只得恭恭敬敬向他一拜,道:“还请军师赐教。”
白衣郎君见他神色诚恳,终于微微一笑。
他用酒杓将盏斟满,缓缓道:“纵使乌山郡丞在宁晏礼手中,我量他也不会将其带到皇帝面前。”
李慕凌面露不解,“为何?”
白衣郎君顾自拿起酒盏呷了一口,“宁晏礼是聪明人,若此时拿出这个证据,他只会让皇帝为难,若叫皇帝为难,就是与他自己为难。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李慕凌愈发不懂,“军师此言何意?”
白衣郎君道:“此事没有实证,只有乌山郡丞一人空口白话,我们若说他是受宁晏礼指使,他宁晏礼又如何分辩?”
“可李洵那人疑心极重。”李慕凌道。
“各诸侯唇亡齿寒,若无实证冒然动淮南王府,他们岂会袖手旁观?皇帝疑心再重,也要顾忌后果。若宁晏礼真把这乌山郡丞带到皇帝面前,我们正好借机以‘清君侧’为由联合各诸侯杀入上京——”
白衣郎君顿了顿,看向李慕凌,“你说皇帝是会保他的皇位,还是宁晏礼的性命?”
听罢,李慕凌露出恍悟的表情。
白衣郎君拿起酒杓,将另一只酒盏斟满,推到李慕凌面前,“何况皇帝眼下还需要淮南王府为他镇守北关,不到万不得已,怎会与王府撕破脸?”
李慕凌看着盏中的青梅酒,想起宫宴那日的梨花醉,眼中不觉浮出戾色,“可如今那阉狗已进入前朝又为门下省之首,我们若不作出应对,只怕他权势愈盛就不好打压了!”
“你以为皇帝是突然将他搬入前朝?”白衣郎君笑道:“当今那位陛下虽是疯子,却不是傻子。你看朝中文武百官,除士族之人就是各诸侯势力,哪有皇帝自己的心腹?”
李慕凌茅塞顿开:“军师是说,李洵早有让那阉狗进入前朝之意,此次只是借了抓刺客的引子。”
“恐怕其间还免不了陆相的助力。”
“陆彦?”李慕凌沉吟道:“也不知陆彦因何总与宁晏礼站到一边,难道二人早于暗中同盟?”
白衣郎君搁下酒盏,“像陆、谢这种百年公卿世家,眼中只有士族利益,哪有什么同盟可言。”
见李慕凌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唇边浮出一抹笑意:“权谋之下还是要在沙场决断胜负,王府兵强马壮,若再伺机联合诸侯,别说是对付一个宁晏礼——”
他缓缓抬眸看向李慕凌,眼中泛出耐人寻味的微光:“拿下整个南梁又有何难?”
李慕凌心中一跳,怔愣地看向白衣郎君。
他豁然回悟,之前军师决意于乌山郡暗运铁石、囤制兵器,他原是以为用于帮王府增势,为李淑妃之子争储做准备。
但如今想来,其用意哪止于此!
白衣郎君见李慕凌面色僵滞,轻浅一笑。
他用酒杓捞出一颗青梅,缓缓倒入李慕凌盏中,暗含深意道:“世子当为自己考量。”
短短八个字宛如一道天雷轰然而下,李慕凌蓦地瞪大了双眼。
若帮李淑妃之子登上皇位,他虽是皇帝的亲舅舅,也不过是封侯拜相,又比诸侯王强出多少?
可眼下凭淮南王府之势,他如何不能向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争上一争?
想到此处,李慕凌倏然起身,躬身肃拜道:“军师今日提点如醍醐灌顶,若来日事成,军师便是这大梁的丞相!”
白衣郎君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世子不必如此,臣也当倾力相助。”
说完,他将李慕凌的酒盏添满,而就在盛酒之时,手上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他双目凛然扫向房门,李慕凌察觉到他的变化,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片刻,只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传来:“谢郎可在?”
李慕凌闻声倏地看向白衣郎君,眼中生出一抹疑惑,像是在问:此人是谁?
白衣郎君撂下酒杓,起身稍理衣摆,朝房门走去。
李慕凌一把上前将他拽住,用嘴型比道:“若被人发现如何是好?”
白衣郎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将李慕凌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拂掉,而后走到门前,将门拉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白净秀丽的小姑,他依稀记得是村东吴叟家的女儿,叫吴什么却是记不清了。
吴氏小姑看见他,双眼陡然一亮,欣喜道:“谢郎!”
白衣郎君温朗一笑,向她揖道:“女郎找我可是有事?”
随着他两袖抬起,吴氏小姑闻到一丝清甜酒香,那香味微醺醉人,不禁让她心头一动。
她盯在白衣郎君的脸上,见他眉目清朗,眼中因酒意泛出淡淡莹泽,宛如润玉华光,不觉看得痴了。直到听见轻唤的一声“女郎?”,才幡然回过神。
她双颊霎时通红,连忙吱唔道:“我,我方买了些桃子,想着给你送来。”
她听村里其他小姑说过,谢郎喜食桃子,还得是又甜又脆的那种,她们都向他送过。
于是她今日特去东市转了一圈,正瞧见这桃又大又红,就赶紧也买了送来。
吴氏小姑面含娇羞,却见白衣郎君受宠若惊道:“村东距此还要多行二三余里的路,这么大的日头女郎竟特为我送来,叫我如何当得起?”
听他这么说,吴氏小姑既惊讶又惊喜,红着脸道:“谢郎竟记得我家在哪?”
“我常听村中人提及你,故而记得。”白衣郎君温和笑道。
吴氏小姑微微睁大双眼,暗含期待地问道:“他们说我什么?”
白衣郎君想了想道:“他们说你是村里最好看的女郎,又为人贤淑,将来不知谁家娶了你,当是有福气的。”
“谢郎……”吴氏小姑望着谢辞,眼中几乎亮得闪出了光芒。
“女郎找我可还有事?”白衣郎君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反应。
吴氏小姑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想起方才隐约听到房中有交谈声,遂道:“没有旁的事了,不知郎君家中有客,这会子来怕是打扰了。”
说着她下意识向门中瞥了一眼,却见房内空空,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疑喃道:“咦?我好像听到……”
白衣郎君顺着她的视线亦转头看了一眼,余光掠过躲在门后的李慕凌,又看到冒着腾腾热气的温酒器,以及案上的两只酒盏。
再回头时,他眸中如含秋水,温柔道:“女郎听到什么了?”
吴家小姑被他看得脸上腾热,心中也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痴痴道:“听到房中好像还有旁人说话的声音……”
白衣郎君笑道:“大约是女郎听错了,方才是我在读书。”
吴家小姑的脸就快要红到了脖根,也顾不得什么疑问,她飞快将桃筐撂在门前,羞涩道:“谢郎,你若得空,我酉时三刻在湖边等你。”
说完便低着头一溜烟的跑了。
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白衣郎君面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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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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