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猛地坐起,并将小童一并抱起。
那男子捂着额角,很快也迷糊着缓缓起身。
青鸾抬头,只见男子眉目温润,面容清俊,一身素白布衣虽然沾染尘土,但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
她看此人有几分眼熟,下一刻,才猛地想起,他竟就是方才在草编摊子前看到的那人。
远处,鹤觞望向前面那匹快马,见之消失在视野尽头,纵是再追也难以追上,便将马头一转,冷眼看向青鸾的方向。
之后,他又将视线移到她与那男子之间,眼中暗暗生出一抹疑色。
此时,那男子正耐心地哄着小童,然而那小童却依旧嚎啕不止,哭嚷着道:“先生答应我的兔子没了!”
男子看着那只被踩碎的草编兔子苦笑着挠了挠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端端正正地向青鸾拱手一礼道:“多谢女郎。”
看着男子被蹭破的布衣,青鸾福身还了一礼,惭愧笑道:“郎君不必言谢,是我情急之下乱了分寸,最后倒是叫郎君将我一同救了。”
男子随着青鸾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这一身狼狈,尴尬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这副模样实在让女郎见笑了。”之后他便唤来小童再向青鸾道谢。
这时,身后忽地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青鸾猛然想起那屠苏还在发狂的牛车上,连忙提襟追去,她跑到桥中间往下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气。
只见那疯牛失血过多,最后偏撞上了这左右最粗的一根树干,带着牛车连同屠苏整个翻了过去。
青鸾急忙冲上前去,前世她与屠苏立场不同,虽交过手,却没有深仇,何况她还记得方才危急之间,这个看似粗糙的男人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她虽不是君子,但却知恩。
青鸾扒开几根碎木,看到被卡在车厢下面的屠苏,大概是因为剧烈的撞击,屠苏此时已经昏了过去。
青鸾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气息还稳,想来到底是习武之人,在撞击最后一刻也能尽最大全力用来自保。
屠苏身材本就高大,又被车厢卡得很死,青鸾终究是女儿身,竭尽全力虽将车厢挪动一些,但仍不足以将屠苏拉出来。
她正用着力,忽然发觉手中力道一轻,抬头一看,竟是那男子带着小童也来帮忙。
男子见青鸾面露一丝惊讶,朝她笑笑道:“先合力将这位壮士救出来再说。”
青鸾心中一暖,点头道:“多谢。”
正当二人合力之时,压在下面的屠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懵懂地抬头看向青鸾,迷茫地喃道:“陆氏小姑?”
青鸾双眼一亮:“你醒了。”
“嘶——”屠苏渐渐回过神来,刚想挪动身子,却忽地龇牙抽了口凉气道:“我的腿被那畜生压着了。”
“你先别动,这就救你出来。”青鸾急道。
屠苏缓了口气,对青鸾道:“小姑子,你且站远些,我自己能出去,别伤了你。”
“可是……”青鸾有些迟疑:“你的腿伤……”
屠苏咬了咬牙道:“便是被利剑穿透身子的疼也受过,这点小伤还算不得什么。”
青鸾闻言虽然犹豫,但见屠苏坚毅地向她微微颔首,才与那男子和小童走远了些。
只见此时屠苏慢慢运足了气,大喝一声,竟缓缓将那车厢举了起来!
他怒目圆瞪,牙根紧咬,攒足着劲儿将脸憋得通红,额角爆着青筋,浑身力气聚到一出,轰然将那车厢丢了出去。
看着远处瞬时腾起的尘烟,青鸾哑然于心底暗道:宁晏礼究竟是从何处搜罗到的这些异士……
青鸾扶着屠苏站了起来,此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鹤觞骑在马上,后面还横躺着仍在昏迷的顺喜。
行至近前,鹤觞一跃下马,将缰绳递与青鸾,冷道:“这是与你同行的小仆,我已探过他的脉息,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今日你且先回去,若他日大人问话,我再到陆府传你。”
而后他将目光移到了那男子的身上。
鹤觞眼里的审视毫不掩饰,那男子显然是看了出来,于是温朗一笑,向他拱手道:“乌山谢氏,谢辞,字未离。”
鹤觞眉头微微凝蹙,一旁的青鸾闻言心中也油生惊讶。
乌山谢氏,那也是高门中的高门,贵族里的贵族,在诸多士族之间是仅次于金陵陆氏的存在。
然而……青鸾不禁再次悄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白布衣衫的男子,虽然他相貌清俊儒雅,举止温文有礼,但却怎么看都看不出半分士族子弟的傲然之气。
那种傲气无关才学,无关礼教,只因他们出生贵门,自幼见多了世人对他们的恭维与憧憬,便会自然形成那种特有的气质。
想她刚刚见过的那陆家二郎陆羡,与这位谢家郎君,虽然外表看着都是一样温和的性子,但言行间总是有些微妙的不同。
大约是看出鹤觞和青鸾的惊讶,谢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乌山谢氏的一个旁支,南渡时家中罹遭流匪,父母兄姊皆被杀害,钱财也被抢光。当时我还年幼,故而有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因此家中已经没落了,我现居于城郊,平日里教邻里孩童们识一些字。”
这一番话下来,青鸾愈发意外。
此人命数坎坷,却能如此轻描淡写,绝非一般人的胸襟。
谢辞似乎十分敏锐,他察觉到鹤觞的意图,遂道:“虽不知今日发生何事,但若有能襄助之处,定知无不言。”
鹤觞听完谢辞的话,冷决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些。
这时后面疾步跟来两个牵马的黑甲士卒,东市那边已经善后,方才冲出的二十几人大概是淮南王府派出的死士,见蒙面男子顺利逃走,他们竟纷纷服毒自戕了。
两个黑甲士卒助屠苏跨上马背,鹤觞也上了另外一匹,二人调转马头,鹤觞率先走远,而屠苏与青鸾告了别,也喝了一声便策马离去。
顺喜还未醒来,青鸾也不便久留,遂亦与谢辞和那小童道别。
她用发簪随手将长发一绾,熟练地翻身上马,在谢辞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
昭阳殿内,钟乐靡靡,酒香萦绕。
几个细腰美人舞姿清艳,眼波婉转如水,随着腰身回转,周身盈盈散出若有似无的暗香。
李洵斜倚在凭几上,眯着醉眼,手指敲着大腿,意兴阑珊地打着拍子。
他视线在殿上扫了一圈,懒声问道:“宁卿何在?”
一个小太监闻言连忙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即上前为李洵斟满美酒。
旁边的两个端上一座五足莲花铜炉,炉中生出袅袅青烟,沁人心脾的幽香很快充盈殿内。
那小太监悄然退出,疾步穿过一条狭长的窄巷,来到府库后一座常年闲置的宫殿。
两道暗红宫门紧闭,小太监上前轻轻叩响兽头铜环,先叩两急一缓,隔了一会儿,又叩一缓两急,门内起初无人应答,过了半刻,宫门才缓缓打开。
他跨进宫门,院中无花无草,一片光秃秃的青石板路,只有殿前的回廊上挂了数道白幡,每到风起时,白幡便会轻轻扬起。
宫中的正殿门大敞着,除了几盏宫灯,前殿空无一物。
小太监听到几声若有似无的惨叫,却司空见惯似的直入后殿。
掀开帷幔,后殿无窗,光打不进来,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幽暗的烛火,正中摆着一道绨素屏风,屏风前摆了一张案几。
此时黑暗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人徐步行至案前,一撩襟袍,端端坐下。
小太监伏手道:“常侍,陛下召见。”
“陛下可曾用膳?”宁晏礼凉玉似的声音响起。
小太监答道:“用过了。”
“香燃了吗?”
“燃了。”
宁晏礼擦亮火折,将面前的灯盏点燃,照亮了案几正中放着的黑绸皂囊,“你先回去罢,待会陛下睡下,记得叫流萤每隔三刻将那香换上一次。”
“诺。”小太监恭敬应道,恰闻外殿传来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一疾一徐。
冷着一张脸的鹤觞,与缠着右腿一瘸一拐的屠苏相继走进后殿,拱手礼道:“大人。”
小太监察言观色,悄然退出。
宁晏礼拿起皂囊没有抬头。
鹤觞与屠苏相视一眼,良久,屠苏憋不住先开了口,道:“请大人赐罪!”
宁晏礼从案下唰然抽出一把短刀,跳动的灯火照在刃上,映入漆黑的眸底。
殿中不知从何处依然隐约传出凄厉地惨叫。
他缓缓道:“你何罪之有?”
屠苏面带愧色,咽了咽嗓子,半晌才支吾道:“那人……跑了。”
刀尖挑开皂囊的封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之打开,取出一本奏章。
宁晏礼信手翻阅,随口问道:“怎么跑的?”
“这……”
屠苏为难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鹤觞,却见对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根本没有接茬的打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将今日抓人前后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宁晏礼垂眸在奏章里,灯火照在他的脸上,鸦羽般的长睫打下一片阴影,衬出细挺的鼻骨。
他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末了屠苏提起那个去捡草编兔子的小童,才微微抬眸:“你说谁去救了那个小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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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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