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凌山脉,离坎剑宗。
闷雷卷过云层,豆大的雨滴倾刻而下,落在护山阵壁上,掀起一阵阵蓝紫色的涟漪。
阵外暴雨肆虐,阵内春风和煦。
微风挟着花瓣吹进窗子里,落在苏允的衣襟上,他伸出完好无损的手臂,抬头望了望四周。
目之所及处,是一架浮在半空里的云母屏风,上面雕着仙鹤祥云,最右散落了一摞玉简,是之前执法长老让他帮忙整理的弟子名单。
屏风后面是练功时的青竹蒲团,他惯用的几样法器,还有半杯已经冷掉的灵茶。
苏允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右臂被毁,剑体破碎,被人一把灵火烧成了飞灰。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身着深色法衣的中年人一掌将石桌碾成齑粉,“罔顾门法宗规,私下扰乱宗内大比,竟要将堂堂首席之位,去让给一个才刚筑基的外门弟子!”
“……掌门师叔?”苏允回过神来。
沈晨栋,离坎剑宗的现任掌门,在苏允生父过世后一直照顾他长大。
苏允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半月之前,整个剑宗上下被人屠戮殆尽,作为掌门的沈晨栋更是被人直接钉在了山门之上,浑身筋脉寸断,死不瞑目。
“别叫我师叔,”沈晨栋气得不轻,“那个牧千柯莫非是给你下了**散不成,竟能让你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剑宗上下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些许模糊的记忆闯入脑中。
牧千柯……
他爱了整整六年的人。
何止是让出首席之位,灵石,法器,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机缘,通通都被他捧到了那人面前。
哪怕牧千柯对他态度冷淡,甚至与七八名女修暧昧不清,他也始终痴心不改。
直到死后,他进入到一个奇异的空间中,才终于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原来不过是一本话本小说,而他所谓的情根深种,也不过是对方使用外物刻意操控的结果。
就是这个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伙同一众散修灭了剑宗满门。
上至门派弟子,下至依附于宗门的普通百姓,六百多条性命,未留一个活口,鲜血几乎染红了半座苍凌山。
更在他身死之后,踩着他已经破碎的灵剑,一脸轻蔑,嘲笑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蠢笨之人。
剑宗最后一次门派大比还是在五年之前。
苏允皱了皱眉。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过去?
“孽障啊……”
见苏允依旧不肯说话,沈晨栋终于彻底失望,哀叹着拂袖而去。
见沈晨栋推门离开,余铖端着伤药走了进来。
有关苏师兄和那个外门弟子的事,他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掌门骂了这么久都没用,他说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于是只能叹气。
“苏师兄,药我给您放在这里了,您之后别忘了……”
余铖抬头看见苏允起身,顿时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吞了回去。
“怎么?”苏允打开柜门,试图找到一件能穿的衣裳,太久没有回到宗门,他都快忘了自己过去那些法衣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您……面具。”余铖依旧张着嘴巴。
“哦,之前有人说我毁了容貌难看,所以我才一直带着那面具。”
至于现在,管他好不好看。
苏允方才仔细检查了自己的修为和随身物品,确认自己应该的确是回到过去了没错。
具体之后该怎么做他其实还没想好,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宗内大比的事情。
难看?
余铖不敢置信,想说那个人是眼睛瞎了吗?
此刻苏允正在镜前挽起长发,如皓月凝霜般的手腕拿起一节发带,随意绑在脑后,未被束起的青丝垂落在他的脸颊边上,更衬得他眼角上的伤疤鲜红似火。
余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苏允的真容了,如今再看,依旧忍不住惊艳。
那头苏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法衣,冲余铖招了招手。
“走吧,去演武台那边看看。”
“啊?”余铖满头雾水,连忙追了上去。
宗内大比所在的场地正在主峰与外峰的交界处,泉水倾泻,草木芬芳。
今日已经是大比的最后一日,无论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齐聚在此。
眼看日头已经快要升上中天,终于有人开口笑道。
“如何,早说了你们那个苏师兄不会过来了,我看今日这个首席之位啊,合该就是我们牧兄弟的!”
说话的人身穿深棕法衣,正是离坎剑宗的外门弟子。
对面穿青衣的几名内门弟子心下憋气,却根本无力反驳。
苏允是剑宗前任掌门之子,不过十七岁便学成了宗内所藏剑谱承天九式中的前三式,几乎等同于金丹境的修为,是离坎剑宗当之无愧的首席。
可就在一年之前,苏允不知怎么,忽然迷上一个名叫牧千柯的外门弟子,平日里送送东西也就罢了,如今竟走火入魔,要将首席之位直接让给那人。
离坎剑宗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苏允眼下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情,连内门弟子们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怨怼。
外门弟子愉悦一笑,兀自开口道:“哦对了,我记得新任首席上位之后,是可以随意制定一条宗内法规的吧……不如这样好了,让牧兄弟定一条规矩,将所有内门弟子都挪到外峰,好叫兄弟几个也有机会来主峰这边享享清福。”
“你!”内门弟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差不多得了,”站在演武台上的牧千柯笑着道,“就你们这群糙老爷们,屁事不懂,能享得了什么清福?”
牧千柯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穿着深棕的粗布法衣,却偏偏穿出了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
“怎么就享不了清福了,”旁边一名外门弟子不满抗议,“到时啊,还可以将那姓苏的一起叫过来,给咱哥几个端端菜,倒倒酒。”
“哈哈哈,仰慕牧兄弟的美人可多,他若是做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得牧兄弟赏他一口糖吃。”
话音未落,人群顿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连牧千柯也跟着笑了起来。
“住口!”赏口糖吃是市井间惯用的浑话,领头的内门弟子终于忍不住怒道,“苏师兄如今还是宗内首席,怎容你如此出言污蔑!”
“怎么,”刚刚说话的外门弟子上前一步,神色不屑,“苏允一个修为倒退,毁了容貌的丑八怪,明知道牧兄弟不喜与男子亲近,偏要日日凑过来,他做都做了,还不许人说吗?”
“怎么不许人说了?正好今天人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若都一并说了如何。”平淡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
外门弟子僵硬回过头。
来人穿着赤红法衣,身上未戴任何多余装饰,凤眸微弯,眼尾带着不容忽视的红色伤疤,那伤疤非但没有丝毫损伤他的容貌,反而平添了一抹艳色。
“苏师兄!”内门弟子惊喜唤道。
说话的外门弟子眼前发黑,只感觉通身都凉透了,连忙看向牧千柯的方向。
牧千柯眉头紧皱。
没有理会对面几人的古怪表情,苏允纵身跳上演武台。
属于金丹境的威压扑面而来,外门弟子痛叫了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牧千柯面色一肃,连忙将同伴护在身后:“苏师兄欺负一个才刚引气入体的低阶弟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是吗,”苏允笑道,“不过我再是威风,也及不上牧师弟深谋远虑,胆大包天啊,仗着我对门内弟子的信任,数次在我身上设下牵魂香,操控人心,以此为自己谋求私利……”
牵魂香?!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
联想到苏允近年来的种种古怪行径。
外门弟子神色茫然,先反应过来的内门弟子却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牧千柯心底咯噔了一声,拼命回忆自己之前是否有留下多余痕迹。
应该没有。
直接动手的人是他身边的老鬼,且牵魂香无色无味,绝不该攀扯到他身上才对。
“无凭无据,还请师兄不要信口胡言。”牧千柯勉强镇定道。
“也是,我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苏允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不急,今日宗内大比,一切等你我比试完之后再说吧。”
“好。”牧千柯点头。
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屑,之前老鬼曾经说过,苏允虽然悟性绝佳,且是雷火双灵根,但其实灵根品阶极差。
如果只是普通的法修还好,可苏允偏偏是以本命剑体入道的剑修,如此修炼下去,迟早有一日会承受不住体内灵气流转,进而剑体破碎,身死道消。
对方眼角上的伤疤……如果牧千柯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正是苏允本命剑体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征兆。
能赢。
牧千柯握紧手中的灵剑,心底不断回想不久前刚从老鬼那里学来的新剑式。
可惜还没来得及摆出起手式,便见对方已经逼到近前,两手空空如也。
没有灵剑,怎么可能!
牧千柯神色一凝,迅速后退,却已经被对面人按住了剑柄。
火系灵气迅速凝聚,边缘处带着闪动的雷光。
承天九式第一式,洞若观火。
苏允提膝反刺,根本不等牧千柯反应过来,直接将他手里的灵剑反送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剑式所挟的灵气没有任何阻拦,牧千柯瞬间倒飞出去,钉在了围栏之上,“哇”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整个动作发生不过转瞬之间。
山泉缓缓流动,演武台下寂静无声。
刚刚还心怀侥幸的外门弟子们全都面如死灰。
苏允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血迹,平静望向四周:“还有谁想要和我比试的吗,都一并上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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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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