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弛霜一路往天水涯外飞奔而去，却被一个人拦在了出口处。
顾弛霜停住脚：“师父？”
季承峰负手而立，他问：“你要去哪儿？”
顾弛霜握了握拳：“慕之去了**圣教，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季承峰蹙眉凝眸：“**圣教你是要去，但不是现在。”
顾弛霜深深吸了口气，不理会师父的话，抬步从他身边走过，执意要离开。
季承峰在身后喝住他：“以你现在的功力，去**圣教能把慕之带回来吗？！”
顾弛霜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师父说的没错，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功力，并不是独孤云乾的对手，但他一想到慕之孤身一人去魔教赴险，他就一刻都等不了。
“慕之所做的一切，是想让你带领武林盟剿灭魔教，而不是让你这么冲动的去送死！你就这样去，对得起慕之的苦心和付出吗？！”
顾弛霜闻言，慢慢转过身，看向师父带着病气的面容，眼里是隐忍着的痛意，他问：“师父为何会在此？”
季承峰没说话。
顾弛霜了然，在他看到师父出现在天水涯外的那一刻，他就想通了。
对呀，这所有的一切只单单慕之一人又怎么做得到？
他想起来了，那日慕之在得知宋时被魔教抓走之后，师父把他叫到房中说了话。
慕之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沉静如水，顾弛霜以为师父开导了慕之，可慕之的眼睛却是红的啊，分明就是哭过。
第二日他就又闹着要下山，摔了青龙玉佩，和师父配合着完成了一出逐出师门，罚入天水涯的局。
而他顾弛霜也早已身在局中。
在入天水涯前，师父还语重心长特意叮嘱过他，要他在天水涯中一定要守着慕之，不要辜负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呵……原来这一切都是师父的良苦用心吗………
顾弛霜苦涩又痛绝地笑了，然后他艰难开口：“师父到底和慕之说了什么？才会让慕之心甘情愿做到这个地步？”
季承峰眼睛也湿润了，不再如往日那般清明。
那日，柳慕之跪伏在他的脚边，祈求他让他去魔教救回宋时。
季承峰问他：“若去魔教，前路凶险皆可窥见，你不怕？”
柳慕之回答得坚定：“只要能救回宋时，我什么都不怕！”
“你可知，若你落入独孤云乾手中，江湖局势将翻天覆地，攻守易形。”
季承峰不是在危言耸听，柳慕之也知道其中厉害。
他可以孤身一人去魔教，但他不能这么自私拿整个江湖做赌注。
“求师父废去慕之全部内力。”
季承峰眸色沉重，摇摇头，他说：“还有一个选择，无需废去内力。”
柳慕之心有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眸光颤动，问：“什么？”
季承峰便把这个选择讲给柳慕之听，那就是以双修之法将柳慕之体内所有的内力都渡给顾弛霜。
季承峰语调中压抑着不舍：“只是这件事确实很难为你，如果你不愿意，也不必勉强的。”
柳慕之眼中盈满泪水，他明白师父的用意和苦心，也知道师父说的话没有错，这是目前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与其白白废去这强大的内力，更好的选择就是把内力全都给顾弛霜，论武功、天资、秉性、能力，顾弛霜是年轻一辈里面最好的，只有把内力全给他，好好加以利用，他便能与独孤云乾一战，剿灭魔教便可胜券在握。
只要柳慕之付出一些，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回报……
换作是你，你怎么选？
柳慕之看着师父苍老下来的带着病气的面容，他知道师父因为中毒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柳慕之也明白师父的矛盾与煎熬，他看着师父眼中的不舍、心疼还有期望，柳慕之又怎么说得出半句拒绝的话，所以他选择义无反顾。
他说：“师父，慕之愿意，只要有办法救回宋时，为武林铲除魔教毒瘤，做什么我都愿意。”
季承峰很欣慰，很高兴，他知道他的这些弟子都是好样的，从没有一个让他失望。
“可是师父，师兄为人正直，从不会做任何违礼逾矩之事，我担心……”
季承峰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瓶药给柳慕之：“此药名为玲珑，味微苦，让驰霜吃下，可助情催性。”
柳慕之心中一紧，只觉得握在手中的药瓶灼烫着手心：“慕之明白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
柳慕之摇摇头。
“在为师面前，想哭就哭出来吧。”季承峰抬起手，轻抚着柳慕之的头，是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与关怀。
柳慕之强装的坚强在此刻全部崩溃，他伏在季承峰的膝上泣不成声。
师父，就让慕之任性放纵地哭一回吧，就这一回……
季承峰低头拍着柳慕之轻颤的肩，脸上也淌下泪水。
只叹天意弄人………
季承峰收回思绪看向顾弛霜，这个孩子是季承峰一手教养出来的，他的痛苦和挣扎，季承峰都明白，他自己何尝不痛苦，不挣扎？
“弛霜，你要明白，不论我说了什么，身为青龙山庄弟子，都该承担起维持武林平定的责任和使命，这也是慕之的想法，他也为此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就算不是他，换作是其他任何人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为什么是慕之？为什么偏偏是慕之？因为他是药人，就该承受这一切吗？”
顾弛霜明白，师父作为青龙山庄掌门要为青龙山庄的未来打算，作为武林盟主要为整个武林绸缪，可是作为师父，他怎么能让他的弟子去承受这些，况且那个人还是慕之。
顾弛霜唯独私心不希望那个人是慕之啊。
慕之从小被困在幻魂花禁地里，该受过多少苦。
第一次见他时，他看到他们时眼中那懵懂却害怕到极致的眼神，转身而逃的毫不犹豫，后来在得知逃出生天时的喜悦，都叫顾弛霜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初他是多么拼命地逃出来，才多久啊，如今又要遍体鳞伤地自己回去，回到那个牢笼中去，怎么可以？
他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慕之是个好孩子。”季承峰话语有些许哽咽。
“难道师父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让我们把慕之从**圣教带回来，然后以保护之名将慕之收为弟子，其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慕之为己所用？而宋时被抓走就是这个契机，是吗？”
季承峰没说话，是默认。
没错，从一开始季承峰就是为了柳慕之体内独孤云坤的内力，才把他收为弟子的。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武林盟，为了整个江湖的平定，他是青龙山庄掌门，也是武林盟主，他所要考虑的第一位永远都是青龙山庄和整个武林，大局攸关之前，个人的得失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以爱徒为注，也在所不惜。
原本他是想找机会将柳慕之所有的内力都给顾弛霜的，却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让独孤云乾捷足先登。
好在慕之还护住了一半内力，只这一半也足以让顾弛霜变作最锋利的剑，斩除**圣教，然后成为新一任青龙山庄掌门，或许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也不在话下。
“驰霜，你可知一药唤作玲珑？”季承峰突然开口问顾弛霜。
顾弛霜一怔，喃喃道：“玲珑……”
顾弛霜不可置信，原来下在那杯茶里的药是“玲珑”？
原来师父他早就看出来了……
季承峰只告诉柳慕之，玲珑一药可助情催性，其它并未多言，所以柳慕之对于这药的具体效用一无所知，但顾弛霜却知道。
玲珑，味微苦，可助情催性，却与寻常情药不同。
服下此药之人，若心中有唯爱钟情之人，便会起效，不论是多么克制隐忍、清心寡欲的人，只要服下玲珑，心中再隐晦难言的爱意，都会被勾牵而出，相思情意越浓，药效就越强，且满心满眼都是心中所爱之人，也只对心爱之人**翻涌。
如果心中无爱，此药也不过是苦味茶汤一碗，毫无用处。
相思入骨难为语，欲言心事，托于玲珑诉。
“玲珑”一名便由此而来。
而玲珑多被人用来验证真心，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一试便知。
或有人借此药来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因此也确实促成了许多两情相悦的佳话，当然，捅破真情谎言遮羞布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此药甚是有名，也争议颇多。
而季承峰之所以选择玲珑来破此局，正是因为季承峰看出了顾弛霜对柳慕之的情。
对，季承峰早看出来了。
顾弛霜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以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可季承峰是他的师父，是他一手教养出的顾弛霜，没有人比季承峰更了解顾弛霜，顾弛霜可以欺骗隐瞒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却唯独瞒不过季承峰的眼睛。
这也是季承峰选择顾弛霜与柳慕之双修的原因，除了顾弛霜是最优人选之外，也是出于季承峰作为师父的私心——他想成全顾弛霜。
顾弛霜自幼便恪守成规，一丝不苟，性格沉稳而清冷，即便内心再波澜起伏，他也总是极力克制，从不将情绪表露于外。
因为他是青龙山庄大弟子，也是季承峰的亲传弟子，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厚望，所以，他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反复斟酌，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不可行差踏错半分。
别人只看得到他作为武林盟主亲传弟子的荣光，却看不到这份荣光之后所要背负的艰辛。
所以当季承峰发现顾弛霜对柳慕之有情之后，他很欣慰，欣慰顾弛霜还不至于像一块石头一样无心无情，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他胸有成竹，他知道，他所安排的一切必然会成功的。
“弛霜，事已至此，现在你能做的，必须要做的，就是回天水涯去，把慕之给你的所有内力都炼化为己用，早日出关，带领武林盟剿灭魔教。”
季承峰走到顾弛霜面前，和以往一样伸手慈爱地拍了拍顾弛霜的肩，“为师知道你心中对为师有怨，但慕之的付出你应当明白，驰霜，别辜负了他。”
顾弛霜想起自己曾经对贺笙说过的话，他说，慕之就是慕之，从不是任何人手上输赢的筹码。
可如今他却亲手促成了这场局，将慕之推入万丈深渊………
他把慕之输掉了………
顾弛霜的眼睛血红，最后沉痛地闭上眼，落下两行滚烫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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