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大殿内，连佣人都见不到几个。
高耸的石柱上生满密集的珊瑚蜿蜒而上，墙面是无数镂空的岩石交叠而成。灯柱是镶嵌着夜光石的珍珠贝，苏秦能看到空气中偶尔会冒出水泡一样的球在徐徐上升，周围镂空的石墙后面，会闪过一抹七彩色的鱼影，就好似他们正身处海底宫殿。
不对，我们好像就在水地宫殿里。
苏秦漫不经心的想着，人一生闲庭信步在大殿的中央。
“魔——王大人！”
莱克没有坐在中正的王座上，他立身在王座下的阶梯前，红色绒毯延伸向上，尽头是无暇白玉所铸成的王座，静谧之光透过天顶的窗子落在王座上，让白玉的坐席流动着恬静的光。
“请——”莱克躬身邀请苏秦上座，苏秦立身在阶梯前。深渊的紫光徐徐向王座蔓延，但这股紫气只有苏秦一人能看到。
灰白色龙头蛇尾的男人正坐在王座上，犹如伫立悬崖眺望无尽汪洋的冰石雕像，他凛凛生威，深不可测的目光望向苏秦。
“你就是塞冬王？”
苏秦冲王座上的男人喊道，男人站起身，朝苏秦躬身行礼，声音浑厚低沉：“聪明的人类魔法师，莫要辜负深渊的眷顾，遵循你的意志，不要放过你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
苏秦被塞冬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然而塞冬的虚像只是闪过稍许，很快苏秦便被一声狼嚎唤回现实。身旁雷欧压平了一双耳朵，担忧的抓着他的衣角低声说：“主人，怎么了？”
“我发呆了？”苏秦看着明晃晃的白色王座，精神迷离。
雷欧点点头，不过看周围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问题不大。“失礼了，稍微想了些事情。”刚才那究竟是幻象，还是塞冬王的意识？而那含糊不明缘由的话，更是让苏秦摸不着头脑。
“不会。”
莱克稍稍后退半步，躬身：“请。”
“不必了。”苏秦定神看向王座。那是属于塞冬王的位置，自己没有资格坐在这沉重的座椅上，“具体我们就在下面谈吧。”
“我知道了。”
莱克招招手，下属便抬出几张长椅摆下。苏秦坐下，雷欧变成黑狼顺从的卧在他的大腿上，耷拉着光秃秃的麻杆小狼腿，脸上却威严满满。
黑狼就好似魔王的象征，直视魔王时，总会不可避免被那双阴森森的墨绿色眸子盯上好一会儿。仿佛稍有妄动，就会被黑狼吞噬。
“接下来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吧。”苏秦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坎贝尔的身影。
“当然，魔王大人。”
年迈的坎贝尔出现在侧殿的大门前，他身后紧随着两名学生，抬着被红色绒布盖住的箱子小心谨慎的放到中央的圆桌上。
苏秦能透过红色绒布看到一股暗紫色的光在周围浮动。
这不是来自深渊的光芒，甚至连深渊都破天荒的安静。怀里的雷欧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只是感觉到苏秦情绪无端变化后，诧异的抬起了脑袋。
“这是？”
苏秦感到不寻常，他将雷欧放到一旁，走到绒布前。
“来自魔界的封印碎片。”坎贝尔不紧不慢地回答，他仔细观察着苏秦的反应，不敢放过任何细节，“它们受力量吸引，只要附近有能量，就会向魔法攻击的中心聚集。”
“你的意思是，攻击魔界的原因，是为了收集它们？”苏秦掀开红色绒布，只见匣中放着几块暗紫色的方块，它们不受重力影响，在匣子内随意游动。
还真是自由自在的封印呢。
苏秦漫无边际的想着，坎贝尔继续道：“确切来说，我们并没有攻打魔界的打算。老夫仅仅出于求知欲，想要回收这些封印碎片。”
苏秦：“这么说，你知道里面封印着什么？”
“经老夫的推断，应该是前魔王的灵魂碎片。”
坎贝尔的话音刚落，店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重。旧魔王的封印落在新魔王的手中，苏秦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苏秦没说话。
如果碎片真的是前魔王灵魂的封印，为何深渊始终保持沉默？如此一想，苏秦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伸出手，将碎片握在掌心。
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闪过苏秦的脑海，刹那间，他仿佛置身魔界。
周围是残破的土地碎片悬空散落，视野的主人被拉扯至半空，他痛苦的喘息挣扎，眼角的余光瞥见脚下同伴的尸体。
“住……手……”
嘶哑的嗓音只能组成破碎的话语，临终时他饱含恨意的诅咒，让苏秦胸腔一热，本能护住脖颈，仿佛那双掐着记忆主人无形的手，就在自己脖子上肆虐。
“你本该去死！”
零星的画面彻底粉碎，苏秦只听到最后的声音。
“永别了，修伊……”
——警告：检测到相似灵魂数据，推测会对重生者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未得到回应，判断人格数据不稳定，开始执行数据备份。同步进行安全检测，检测开始，检测到灵魂杂质，进入修复阶段。
——剔除灵魂杂质，正在尝试唤醒。
——苏先生，苏先生！！
“嗷呜。”狼嚎将苏秦惊醒，苏秦愕然低下头，看着身旁趴在桌子边缘，忧心忡忡的黑狼，忽然冷汗淋漓。有那么一瞬间，苏秦感觉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身体，又回到了重生前那种空洞洞的状态。
苏秦扔下封印碎片，蹲下身紧紧抱住黑狼，脸埋进黑狼厚实的毛里。
“？！”雷欧猝不及防绷紧了身体，但由于狼的两条后腿无法长久站立，雷欧颤巍巍的将狼身彻底压在了苏秦身上。
太好了，我还活着。
苏秦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明明生命没有受到威胁，却如同经历了一次生死攸关的大劫。
拥抱只保持了一瞬，苏秦松开雷欧回到了自己的长椅上。迅速回神的雷欧立马跟上去，在苏秦的腿上卧下。他似乎感觉到苏秦拥抱自己那一霎的紧张和不安，卧下的狼扬着头蹬腿，刻意蹭了蹭苏秦的手心。
“碎片封印和前魔王无关。”
苏秦断言：“它封印着另一个残存魔界的灵魂。”
“不可能——！”坎贝尔被苏秦的话刺激，也顾不上礼节，冲上前拿起了紫色方块的碎片，“这股强大的黑暗魔力的气息，毫无疑问是前魔王的封印……”
坎贝尔的话音未落，一股紫色的暗流就如潮水般涌来，他杵在原地，无数细如针的刺痛顺着脊柱攀附而上，双腿忽然失去力量，整个人跪倒在地。“这才是魔王的力量。”苏秦摇摇手指，示意坎贝尔可以起身。
“呜……”
坎贝尔艰难地爬起身，他确实从封印中感觉到至暗的灵魂和庞大的黑暗魔力。除了抱憾而终的前魔王，还有谁会拥有如此大的怨念？
“但这些碎片并未无用，如此算来你也立了份不小的功，但也不足以抵消袭击魔界的罪。”
“让老夫背负罪过也无妨，但还请大人告诉老夫，封印里究竟藏着什么！”他为之倾尽心血研究数年封印碎片的结果，却被一句话否定全盘否定，作为学者的执念让坎贝尔无法释怀。
“坎贝尔！”坎贝尔的失控让莱克脸色尤为难看，虽然搜集封印碎片好和研究一事都是坎贝尔所为，但作为知情人的莱克，仍不希望这位侍奉了鱼人族百年的老人因此丧命。
苏秦要给鱼人族施压，但也不能坏了和莱克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系。越是正直的人，越是看重情义，莱克既然能将坎贝尔称为老师，施以仁厚宽容反而更能博得好感。
“作为对魔界的补偿，我需要海伦沃姆作为贸易的桥梁。相对的，坎贝尔，我容许你继续在魔界收集封印碎片。”苏秦一言，让几近失控的坎贝尔蓦然安静，他抬起头，难以置信，“您是说……！”
“尤诺。”
苏秦凛然的目光迅速落在尤诺身上，尤诺绷紧神经，鼓着劲迈上前一步，将脑海里演习千百遍的话徐徐道出：“魔界需要海伦沃姆深海鱼类，还有赛诺孤堡的酒。”
“您的意思是，”莱克沉声询问：“让鱼人族提供贡品？”
“不，这是场贸易。我们重视贸易的公平与持续性，海伦沃姆拿出鱼类的同时，我们也会支付等价的货物——棉锦、蔬菜和面包。原始的物物交换，更容易取信彼此，不是吗？”尤诺摊开双手，犹如天秤，将双方支付的货物与获利相比较。
“但——”莱克陷入沉思，贸易对鱼人族乃至整个赛诺孤堡，都十分陌生。
赛诺孤堡偏僻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人口构成，让当地人无法和人类正常相处，自然远离了贸易来往。
“赛诺啤酒并不属于海伦沃姆。”莱克说。
“凭鱼人族同赛诺孤堡的关系，要促成贸易并不困难，棉锦和面包蔬菜，都是赛诺孤堡缺少的东西。”
“几十年来，赛诺孤堡习惯于……”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尤诺毅然打断了莱克的话，“商业会促使它改变。”尤诺苏秦撑腰，哪怕咄咄逼人，尤诺没有半分怯意，“您有选择的权利吗？”
没有。
莱克立刻明白了苏秦的目的。
“商业，是吗——！哈哈哈哈！”莱克大笑，“这真是我不擅长的领域，但是——这个条件我们接受！商业会改变未来！没错，无论是海伦沃姆，还是塞尔迪诺都需要未来！鱼人族会成为您的力量——魔王大人。”
“鱼人族是永远的战士。”
苏秦一句话，承认了莱克，以及整个鱼人族的地位。莱克轻轻撩过肩膀上的披肩，躬身行了一个鞠躬礼，“向您致以敬意。”
“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苏秦起身，走到莱克的面前。两人正视彼此，没有任何退让，“塞冬王已死，你为什么没有继承王位？”
莱克是塞冬王唯一的孩子，没有人能威胁他在鱼人族的地位，而十年光阴，整个鱼人族却依然要将他称为“王子”？
“因为我还不配。”
莱克的声音随着眼前浮动的气泡，渐渐流向身后的王座。
“在我完成复仇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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