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用了“婶子”这个更亲近的称呼,试图拉近距离。
顾微微的眼泪像是终于忍不住,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努力忍着。“没,没什么。张主任,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没用。挣不了几个工分,吃的又多。奶奶和娘,说得对,女娃子就是赔钱货。”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充满了自贬和委屈,却精准地点出了“重男轻女”和“吃不饱”这两个关键信息。
张秀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胡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什么赔钱货!这种封建思想早该破除了!”她声音拔高,带着义正辞严的味道。“你奶奶和你后妈又念叨你了?还克扣你口粮了?”
顾微微像是被吓到了,连连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好。干活慢,吃得多。弟弟正在长身体,奶奶和娘多照顾他是应该的。我就是,就是有时候饿得睡不着,瞎想想。”
她越是这么说,越是显得真实可怜。
张秀云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作为妇联主任,对村里这些重男轻女,虐待前妻女儿的事情早有耳闻。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不闹出格,她通常也懒得管。但此刻,刚收了人家的心意,眼前的孩子又哭得这么可怜兮兮,加上公社马上要来检查反对封建残余的工作成效。
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可以拿来展示她关心妇女疾苦,打击封建思想的典型案例!
虽然不能大张旗鼓,但私下里教育批评一下,既能体现她的工作力度,又能还了这份人情,还能满足一点教训一下王翠花那种刻薄女人的隐秘心理(张秀云和王翠花关系一般,甚至有点互相看不顺眼),简直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张秀云顿时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起来。她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顾微微,语气更加和蔼,却带着一种干部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好了好了,别哭了。微微啊,你的情况,婶子知道了。这种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我们妇联坚决反对!你放心,回头我找个机会,好好跟你奶奶和你后妈谈谈!新社会了,还敢搞这一套!不像话!”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顾微微接过手帕,却没有擦眼泪,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张秀云,里面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敢相信的希冀。“真,真的吗?谢谢,谢谢张主任。但是您千万别骂我娘和我奶奶,都是我的错。”
“傻孩子,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张秀云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这事婶子管定了!你放心回去,该吃吃,该干活干活,有妇联给你做主呢!”
又安抚了顾微微几句,张秀云才看着她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关上门,张秀云看着手里那包腌菜,满意地点点头。这东西送得真是时候,这孩子也真是懂事又可怜。
至于去教育王翠花和顾老太。嗯,明天上工的时候,找个由头当众点几句就好,既显示了她的工作,又能敲打一下那家人,还不会太过得罪人。恰到好处。
离开张秀云家,顾微微走到远离人群的黑暗处,才慢慢停下脚步。
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夜风吹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怯懦和委屈,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冷光。
她知道,张秀云的话,最多只能起到一点暂时的震慑作用,不可能真正改变王翠花和顾老太。甚至可能因为被批评而让她们更加记恨自己。
但是,够了。
她需要的,不是彻底的解决,而是一层薄薄,看似有用的虎皮。是让王翠花在下次想动手磋磨她的时候,能稍微有那么一丝顾忌。妇联主任正盯着呢!是让她们知道,她顾微微,也不是完全无人问津,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就足够了。
她拉拢不了张秀云,但可以有限地利用她。
又多了一重微弱的保障。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每多一丝保障,都可能是救命的关键。
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脚步略显轻松地朝着顾家那个冰冷的院子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老树后,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王翠花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盯着顾微微消失在顾家院门的背影,又扭头看向张秀云家那紧闭的院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刚才出来倒洗脚水,恰好看到顾微微鬼鬼祟祟地往村西头走,心里起疑,便偷偷跟了上来。没想到,竟让她看到了这么一出孝敬领导,哭诉委屈的好戏!
这个杀千刀的小贱人!竟然敢跑到妇联主任那里给她上眼药!
张秀云那个爱表现的老女人,肯定会被说动!明天说不定就要来找她谈话!
王翠花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顾微微那张虚伪的脸!
但她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
不能明着来。张秀云刚被那死丫头哄住,自己现在去找麻烦,就是撞枪口上。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好,很好。
顾微微,你长本事了!学会找靠山了是吧?
你以为搭上个妇联主任,就能高枕无忧了?
咱们走着瞧!
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
王翠花阴冷地笑了一下,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顾微微凭借机智和勇气,暂时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却也无形中点燃了对手更深的怒火。
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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