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一双猩红的、野兽的眼。
猝不及防下，杨葭心脏都停了一瞬，后知后觉才想到对方绝对不可能攻击她，因为有忠诚手册在。
“放开我。”她凛声说。
太过相近的距离以及他赤·裸的眼神都让杨葭感觉到了冒犯。
机器人几乎在她下达指令的同时就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只是松开了仅仅零点一秒，就再度握紧了她。
杨葭：“……”
她怀疑他在钻她话里的空子。
大概是因为瞳孔全红的原因，他的眼神透着股火热，有点像看待猎物的眼神，又有点不像。
“认得我是谁？”杨葭不确定地问他。
机器人就跟个不会说话的傻子一样，只知道紧盯着她。
就当杨葭以为他不会张口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声——
“爱人。”
那声音就跟喉咙里咕噜出来的一样，低沉靡靡。
杨葭楞了一秒，接着皱眉，没听清似地扬声：“什么？”
对方又不说话了，除却目光依旧火热，脸上的面无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邪气，起码杨葭是这样认为的。
她沉了眼，再次凛声：“滚开，狗屁爱人，我是你的主人。”
她确实听清了那声咕隆，以至于有些怀疑实验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这机器人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红色的眼睛很缓很慢地眨了眨，带出一点天真，杨葭一直不放松地盯着他，有些严厉又有些紧张。
她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紧张，可能是对新型实验品的期待，也有可能是担心他的脑子真的坏了。
就在她这种略微复杂的盯视下，机器人嘴角的笑慢慢扩大，这个过程就跟他眨眼睛一样，在杨葭眼里细致得像是慢放。
像是适应表情一样，他笑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一下。笑第二下的时候，连带着野兽一样的红眼睛里也出现了笑意。
“葭葭。”他轻声。
杨葭：“……”
不再是含糊不清的咕隆，他吐字清晰，声音清润温柔。
杨葭一把推开他，脚步有些急乱地后退，手腕上因他握得太紧出现了淡淡红痕。
她用一种更为复杂的眼神审视他，不算宽敞的实验室里，两人一张一松，紧张的当然是她，而057的瞳孔甚至在她的警惕下慢慢褪红。
褐黑色的眸子又回来了，若不细看，当真是和从前一般无二，听话、忠诚……甚至可以说是乖巧。
可若细看呢？
若细看，那嘴角、眉梢、眼神……通通都是破绽，他像是无师自通地突然学会了某些人类情绪，不，不止是学会了，是学会表达了。
早在实验进行之前，机器人就已经自己的缔造者产生了感情。他会哭，流出的泪温热咸湿，眼里会有类似“委屈”的神情。
可那时的他是一片湖，不管湖底有什么，都被某些不可抗的因素死死锁住，湖面上的涟漪永远掀不起风波，远远不及现在。
现在的他，眼里潮起浪涌，每块面部肌肉都在热烈诉说。他真真实实地像个人了，却又比其他人带给杨葭的感觉要危险，说不出来的危险，看似无害的危险。
杨葭眼见着他屈膝坐起来，下了传送床，直直地朝自己走来。
他走得很慢，姿势看起来甚不协调，甚至还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翻动掌心掌背的样子像是远古神话里刚刚化形的精怪。
他重新抬起头来，几步之间就适应了新身体，朝着她，步速快了起来。
杨葭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刚刚离地却又干脆落下，她拧起眉来，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怯劲儿。
机器人已然到了她面前，笑得十分好看，有种纯真混合着恋慕的少年感，比他面无表情时鲜活稚气得多。
尽管是同一张脸，以前的机器人却是沉稳可靠。
“你干什么？”杨葭皱眉问，差一点就忍不住后退开。
身为缔造者，被一个作品骇到后退，简直是不容原谅的耻辱。
好在她忍住了，可下一秒就被抱了满怀。
“葭葭。”机器人黏腻地叫她，下巴抵在她肩窝上，过高的身躯不得不弓起背。
“你发什么疯？”杨葭挣动，却连手臂都摆不开。
毛茸茸的脑袋和温热的皮肤在她颈边乱蹭，蹭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杨葭有些恼羞成怒：“我命令你赶紧起开！”
机器人动作很快，十分利落地直起身、放开她，可立马再次软骨头似地贴上来得更是快。
杨葭再顾不得什么耻辱不耻辱，在被他抱住之前，连退好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并扬声严厉：“站住不许再动！”
057：“……”
机器人保持着张开手臂、身体前倾的姿势定住了，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他委屈起来，眼里水汪汪，不像要落泪，可是眼珠特别水亮湿润。
“退后一步。”杨葭说。
机器人照话后退，身体很诚实，面部表情却不情不愿，活活把口嫌体正直给倒了过来。
“葭葭……”他像小狗一样哀怨地叫唤。
杨葭气得直捏鼻梁，可再怎么捏都捏不散眉间郁气。
“换回称呼，像之前一样叫我博士，否则我立马把你抛到太空里当太空垃圾。”
机器人紧闭嘴不言，等杨葭直起身盯视他时，才委屈地开口：“知道了……”
杨葭莫名松口气，正要过去关闭打造仓，却听他问——
“什么从前？”
她顿住，神色平平地打量他：“你忘了？”
按理说不应该忘的，她几乎没动他的芯片，只是将变异兽的神经中枢和他相连了而已，做的是加法。
“忘了什么？”他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杨葭觉得眼前这机器人真是表情比她这个真人还要丰富了。
“没什么。”她冷着声音说。
关掉打造仓，杨葭又转到隔壁的操作台上，将那一大堆机械臂推远，然后又拉过来另外一台仪器，而后叫来057：“坐上去，我要对你进行功能检查。”
机器人十分听话配合，只是等脑部罩上了一个类似安全头盔的东西后，还直喇喇地盯着杨葭。
“闭眼！”
“检查没完不许再睁开。”杨葭又加了句。
她绕到057身后，将几个电极片一样的东西贴在他脊柱上，而后走到一边，监视仪器设备的显示屏幕。
仪器是在测试机器人芯片和生物神经中枢的灵活程度，主要是根据电信号的反馈来获取数据。
杨葭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拧眉，这确实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屏幕上显示变异兽的神经中枢被融合利用得很完美，但机器人原本的芯片却有不小的一部分变成了灰色。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灰色，杨葭还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有可能是手术过程中芯片有所受损，也有可能是生物体的神经中枢占据了操控机体的主导地位，“自发选择”地关闭了芯片的部分功能。
杨葭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因为如果是手术导致的损伤，一般不会如此整齐，整个片区全部变灰。
如果当真是第二种情况的话，这简直涉及到上帝之手的玄学了。
杨葭担心的是，057这种情况会不会扩大化，如果会，那他最终岂不是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一只人行变异兽？
她又忍不住捏眉心，这个结果……可真是始料未及。
这也侧面说明，机器人确实没有说谎，还真是“忘了”。
她正调试着几个数据，感受到什么，一撇头……
机器人用着一种极其不知所措的表情对着她。
他头上罩着的东西是半透明的，脸部还有镂空，所以杨葭撇头对上他的眼神时，他那丰富的神色可谓是扑面而来。
他的表情又楞又蠢，满脸写着“怎么了”、“这是什么”、“好奇怪”……
杨葭忍着将他丢出飞行器的暴躁，压着眉目走向他：“你怎么了？”
在她靠近的过程中，他的脑袋和视线一直随着她动，配上那副呆蠢的模样，哪里像个星际最先进的机器人，简直就是回收站里的痴呆玩具娃娃。
等走进，杨葭才发现他眼睛有些红，在瞳孔边缘轻轻浅浅地漫了一圈，看起来很是古怪。
“到底怎么了？”她皱眉问。
机器人看了她，然后低头看自己腿间，然后又来看她。
杨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突然沉默，紧接着的沉默，完完全全的沉默……
那支棱起的一坨，姑且叫它一坨，她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有给机器人设计过这个功能？
紧接着她想的又是——所以说，轻微通个电流会很爽？
“我是不是病了？”机器人哑哑地问。
杨葭在心里点头，病得还不清。
“什么病？”他从她脸上看出了肯定答案。
“神经坏死。”简称精神病……杨葭面无表情地回答。
“它好像不受控制了，是它这里坏死了吗？”
机器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杨葭赶紧拉住他。
顶着他更加疑惑的眼神，她又慢慢放开手，并且想心里抽自己两嘴巴子。
“这个只是暂时性的。”她冷淡着声音，“检查已经结束了，马上帮你把身上的东西摘下来就好了。”
“哦。”机器人依旧垂目盯着自己的□□。
杨葭快步走去关掉仪器，而后又三两下扯掉他脊柱上的电极片以及脑袋上的头盔。
正当她要将所有东西归位的时候，机器人挪动着跟到她身边，不止瞳孔红，眼角也红。
他不舒服地控诉：“你不是说结束了就会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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