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四一定会去告诉温彦。温彦会怎么想?会阻拦吗?
她几乎能想象到温彦跳脚的样子。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温彦或许……会懂。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温彦刚批完一摞奏折,正捏着眉心稍作休息,影四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
“陛下。”
温彦抬眼,见他神色有异,不似平常那般毫无波澜,心下微讶:“何事?”
“皇后娘娘方才下令,”影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命属下调查林贵妃入宫前四年所有行踪及入宫缘由。”
他略微停顿,抬眼看了一下温彦的脸色,才继续道,“并……命影五、影六即刻起,脱离凤仪宫护卫序列,转至长乐宫,暗中保护林贵妃安全。”
“什么?!”温彦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的慵懒瞬间被震惊取代,“她把影五影六都派去长乐宫?那她自己身边岂不是只剩影四一人?!”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胡闹!简直是胡闹!林初霁的安危重要,难道她皇后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吗?这深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凤仪宫!”
她猛地转身,抬步就欲往凤仪宫去,要当面问个清楚,甚至想立刻下旨驳了这道荒唐的调令!这太不像江晚晴了!
那个永远理智、永远将自身置于大局之后、连半分行差踏错都不允许的江晚晴,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近乎任性的决定?
然而,她的脚步在即将迈出养心殿门槛时,硬生生顿住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那些零碎的、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在此刻被这道调令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温彦之前虽有猜测、却始终不敢确信的方向。
若非旧识,若非有着极深的羁绊,以晚晴的性子,怎会如此?
温彦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晚晴这么做,定然有她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一个…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言说,却如同本能般驱使着她的理由。
温彦沉默地走回书案后,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玉镇纸。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
最终,她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影四。”她扬声唤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那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陛下。”
温彦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分量:“皇后的命令,朕已知晓。”
影四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就按皇后说的办。”温彦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半分犹豫,“影五、影六,即刻起暗中护卫长乐宫,务必确保林贵妃安全,不得有误。”
影四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他没想到陛下竟真的会同意如此不合规矩的安排。
“陛下!皇后娘娘的安危……”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进言。
温彦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她的目光终于从烛火上移开,落在影四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帝王的威仪。
“皇后的安危,朕自有考量。”
“你只需记住,皇后此举,必有深意。你们需全力配合,不得阳奉阴违,更不得在外泄露半分,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她顿了顿,指尖在镇纸上轻轻一点,补充道:“至于凤仪宫这边……朕会从翊卫中另行调配人手补上。
你们影卫,首要职责仍是听从皇后调遣,护卫宫中紧要之处。影四,你留在凤仪宫,需更加警醒。”
影四心中震动,但陛下已如此明确下令,他只能将所有疑虑压下,深深俯首:“是!属下明白!定当谨遵陛下与娘娘旨意,竭尽全力!”
“去吧。”温彦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将朕的意思,也传达给影五、影六。告诉他们,护好长乐宫,便是尽责。”
“是!”影四不再多言,利落起身,再次融入阴影之中,迅速离去。
殿内,温彦独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方才强行压下的纷乱思绪再次涌上心头。晚晴为何要查林初霁?若她们旧识,晚晴理应知晓林初霁的过去,何须动用影卫?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箱上。那是影一之前奉她密令调查林初霁背景时,送回的一些初步资料。因觉着并非急务,她也还未细看。
温彦起身,走到箱前,指尖拂过冰凉的锁扣,略一迟疑,还是将其打开。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记录着林氏一族的基本情况、林初霁入京前在江南的大致经历,以及那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重病。
她快速浏览着。林氏祖籍江南,与江家同城……林初霁自幼体弱,深居简出……约五年前突发恶疾,病势凶险,后奇迹痊愈…与贤妃叶灵之交好……
信息寥寥,且与影四方才禀报的、晚晴要求详查的内容相比,显得过于表面。
温彦将纸张仔细叠好,重新放回木箱中,锁上。
她并不打算直接介入江晚晴的调查,更不愿让晚晴知道自己也曾私下调查过林初霁。那会显得不信任,也可能让本就心绪纷乱的晚晴多添一层顾虑。
但是,这些初步的信息,或许能帮影四更快地找到调查方向,间接为晚晴省去些力气。
“影一。”她对着空寂的殿宇轻声唤道。
另一道气息更为缥缈的身影如同烟雾般凝聚,无声跪地:“陛下。”
温彦将那个小木箱推向影一,吩咐道:“将这个交给影四。告诉他,就说是他之前按例核查新晋妃嫔背景时整理的资料,让他自行判断,是否需要呈报皇后娘娘参考。”
凤仪宫内,江晚晴已不知饮下第几杯酒,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影四去而复返,无声地出现在殿中,手中捧着那个紫檀木小箱。
“娘娘,”影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属下之前按例核查宫中各位主子背景时,整理过一些林贵妃入宫前的资料。
或许……能节省些时间,请娘娘过目。”他将木箱恭敬呈上。他谨记着陛下的吩咐,将来源归结于自身的例行公事。
江晚晴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小箱上。影四按例核查的资料?她心下微哂,这宫里的“例行公事”,何时需要动用紫檀木箱来装几页纸了?
她没有点破,只是放下酒杯,接过木箱,打开,取出那薄薄的几页纸。她看得很快,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关于林家、关于江南、关于那场重病的记录。
这些信息,与她记忆深处的碎片大致吻合,却也仅限于此,对她想探寻的真相,毫无助益。
她将纸张轻轻放回箱中,合上盖子,推回给影四。
“辛苦了。”她的声音因酒意带着一丝沙哑“但这些,并非本宫所需。”她抬眸,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本宫要的,是入宫前这四年。前面的,不必再查。”
她不需要这些停留在过去的、浮于表面的信息她要的是那空白的四年里,林初霁真实走过的每一步,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影四垂首:“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集中人手,全力调查这四年间的所有细节。”
“去吧。”江晚晴挥了挥手,重新端起了酒杯,目光已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影四不再多言,捧着那个被皇后轻描淡写拒绝的木箱,悄然退下。
殿内恢复寂静,酒气氤氲。
江晚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感直冲胸腔。
太后虎视眈眈,后宫危机四伏,而她,对如今的林初霁几乎一无所知。这种失控的感觉,啃噬着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害怕。怕她护不住她。怕她再次……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伤害。这个念头如同梦魇,让她不寒而栗。
她猛地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猛灌。冰凉的酒液混杂着灼烧感粗暴地冲刷过喉咙,试图麻痹那尖锐的恐慌,却只让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灼烧起来。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了腰,酒水溅湿了衣襟,可她不管不顾,依旧固执地吞咽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直到壶中酒尽,才颓然松手。
空酒壶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踉跄着扑到窗边的盂盆前,再也忍不住,俯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膳并未用多少,吐出的几乎都是灼人的酒液,混合着酸涩的胆汁,烧得喉咙生疼。
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让她暂时忘却了心里的惊惧,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不断涌上的泪意。
她撑着窗棂,身体微微颤抖,额际渗出冷汗,发丝黏在潮红的脸颊旁,平日里的冷寂端庄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恐惧包围的狼狈与脆弱。
她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没有颤抖,没有呜咽,甚至连呼吸都轻浅得几不可闻,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惫。
为什么……终究还是入了这宫墙。
“到底……还是来了。”她极轻地自语,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无论是四年前的不告而别,还是如今的重逢,命运的轨迹似乎总在她以为能掌控之时,悄然偏转。抗拒也好,安排也罢,终究是徒劳。
她缓缓阖上眼,将所有外泄的情绪,哪怕是那一丝无奈,都彻底收敛于无形。再次睁开时,眸中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如同结了薄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
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客观审视着自身的狼狈。她扶着墙壁,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
径直走向那张堆满了奏折的书案。坐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案面,然后拿起一支朱笔。
既然来了,那便……如此吧。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摊开的奏疏上,开始批阅。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平。那些关于过往的纠葛、关于未来的担忧、关于那人为何入宫的猜疑……都被她强行按捺下去,沉入心底最深处的寒潭。
既然避不开,躲不掉,那便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寻一处安稳角落,静静度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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