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长乐宫的小厨房就冒起了可疑的黑烟。
“咳咳咳……这火怎么这么难生……”林初霁灰头土脸地从灶台后面探出头，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灰，活像只花脸猫。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皱巴巴的《膳食纪要》，眼神无比坚定。
她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江晚晴苍白着脸忍痛的样子。愧疚感像小虫子一样啃着她的心。最后她一拍大腿决定了——要用美食治愈皇后娘娘受伤的身心。
于是就有了今早鸡飞狗跳的一幕。
“小林林——你这是要烧了长乐宫吗？”叶灵之温柔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倚着门框，看着厨房里一片狼藉、烟雾缭绕的景象，挑了挑眉。
林初霁手忙脚乱地拍灭灶台边蹦出来的火星子，梗着脖子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给皇后娘娘做药膳！补身子的！她脚受伤了，得吃点好的！”
叶灵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避开地上打翻的面粉和不知名的糊状物，瞥了一眼灶台上那碗颜色诡异、还在冒泡的汤，
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焦黑的、勉强能看出是饼状的物体，诚恳地说：“我觉得……皇后娘娘的脚伤可能还没严重到需要以身试毒的地步。”
“什么以身试毒！”林初霁气得跳脚，“我这是用心烹饪！是爱的料理！”
“爱的料理？”叶灵之指了指那碗汤，“你确定这绿油油、还在吐泡泡的东西，喝了不会直接去见阎王？她对你也不差啊，你绊倒了人家，现在还想毒死人家？”
“我那是意外！意外！”林初霁涨红了脸，“这次我是真心想弥补！你看，我还打算给她炖个蛋羹，最温和滋补了！”
说着，她献宝似的捧出一碗黄澄澄的液体，里面还飘着几片可疑的蛋壳碎片。
叶灵之凑近看了看，欲言又止：“……”
林初霁信心满满地把碗放进蒸笼，“等我蒸好了，肯定又滑又嫩！”
等待的间隙，林初霁苦恼地嘀咕：“奇怪了，为什么我下的蛋老是散？不成形呢？”
正在优雅地试图从一片狼藉中找地方放下食盒的叶灵之闻言，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
她转过头，用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林初霁，语气无比真诚地建议道：
“可能是因为……你得用公鸡下的蛋？”
“啊？”林初霁懵了，傻乎乎地抬头。
“对啊，”叶灵之点点头，表情认真得仿佛在探讨什么千古难题，“你下的蛋，那肯定不行啊。”
林初霁：“……”
她花了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叶灵之话里的“深意”，整张脸“唰”地红透了，连耳朵尖都冒着热气，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锅里。
“叶、灵、之！”林初霁又羞又恼，抓起一把面粉就想扔过去，“我说的是鸡蛋！鸡蛋！”
叶灵之轻巧地躲开，掩唇轻笑，眼睛弯成月牙：“哎呀，小林林，别冲动嘛～”
林初霁气结，却又拿这个腹黑的闺蜜没办法。她气鼓鼓地转身去查看她的蛋羹，一掀开蒸笼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蒸碗里，那碗原本黄澄澄的液体，此刻变成了一碗布满蜂窝状孔洞、颜色深浅不一、表面还凝结着水珠的……不明固体。说它是蛋羹，它更像是一块粗糙多孔的海绵。
林初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看起来……很别致。”叶灵之给出了一个非常“叶灵之式”的评价。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林初霁深吸一口气，不信邪地拿起一个小勺，小心翼翼地舀了……嗯，挖了一小块边缘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的部分，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送进嘴里。
下一秒，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像是同时尝到了酸、苦、腥、焦、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金属味。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却强忍着没有立刻吐出来。
“怎么样？好吃吗？”叶灵之好整以暇地问，眼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林初霁硬生生把嘴里那块“海绵”咽了下去感觉像是吞了一块浸了苦水的砂纸，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点变调：“好……好吃！特别……特别有层次感！”
她眼眶都憋红了，生理性的泪水在打转，却还梗着脖子嘴硬：“你看！我就说我能行！”
叶灵之看着她那副倔强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非常体贴地转过身，假装去查看那锅已经变成“黑暗物质”的粥，给了林初霁一个“处理掉”的私人空间。
叶灵之一转身，林初霁立刻冲到水缸边，“呸呸呸”地把嘴里残留的可怕味道拼命漱掉，然后扶着墙，心有余悸地喘气。
（我的天……这玩意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陛下上次居然把我做的饭都吃了……还夸我……他果然是真心喜欢我吧？这都能忍？！）
随即，她想起正事，又垮下脸来：（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皇后娘娘的脚伤要紧！)
（可是……我做的这东西，给皇后娘娘吃，怕不是嫌她脚伤好得太快，想直接送她上西天吧？）
在经历了“绿泡泡汤”、“焦炭饼”、“水泥粥”以及“夺命海绵蛋羹”的连环打击后，林初霁终于认清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她在厨艺上的天赋，可能比她的舞姿还要“惊世骇俗”。
她蔫头耷脑地蹲在厨房角落，看着一片狼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叶灵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难得带了点真实的同情：“放弃吧，孩子。有些领域，不适合强求。”
叶灵之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朴实无华但绝对安全的建议：“要不……泡杯茶？”
林初霁眼睛一亮！对啊！热水！最简单，最不会出错！还能表达“多喝热水”的经典关怀！
于是，在又经历了差点烫到手、打翻糖罐、以及纠结该不该放点盐（被叶灵之及时制止）等一系列小波折后，
林初霁最终捧着一杯热气腾腾、清澈见底、里面飘着几颗红艳艳枸杞的白开水，忐忑不安而又充满“诚意”地走向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
江晚晴正靠在软榻上，脚踝处敷着药，手里拿着一卷书，看似平静，实则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门口。从早上开始，她就隐约听到长乐宫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当看到林初霁顶着一头微微汗湿的头发，脸上似乎还有没完全擦干净的黑灰，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食盒走进来时，江晚晴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她……该不会真的去做什么了吧？）
林初霁走到榻前，恭恭敬敬（且心虚)地行礼，然后打开食盒——没有预想中诡异的气味或颜色，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水，里面沉着几颗枸杞。
“娘娘，”林初霁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讨好，“您脚受伤了，要多喝热水……呃，我是说，喝点枸杞水，补气血，对恢复好。”
她小心翼翼地捧上杯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晚晴，充满期待，又夹杂着怕被嫌弃的忐忑。
江晚晴看着那杯朴实无华到极点、甚至可以说有点简陋的“关怀”，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一杯水。）
比起可能出现的任何“爱的料理”，这杯平平无奇的热水，此刻显得如此安全，如此……令人安心。
她伸手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热度似乎顺着手指，悄悄暖到了心底某处。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复杂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有心了。”
林初霁闻言，立刻笑开了花，仿佛完成了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之前的挫败和狼狈一扫而空。
（太好了！皇后娘娘接受了！看来‘多喝热水’果然是万能的关怀法宝！）
而站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叶灵之，忍不住以袖掩唇，肩膀微微耸动。
江晚晴垂眸，小口啜饮着那杯温度适宜、除了几颗枸杞外别无他物的热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简单纯粹的暖意。
她感受着杯中升起的淡淡热气，以及林初霁那紧张又期待的注视目光，不知怎的，心情竟莫名地松快了些许。
（（嘴角微微上扬0.5度）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厨艺是何种‘杀器’。这杯水……嗯，尚可。）
她将喝了几口的水杯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抬眸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神色，仿佛刚才那一丝愉悦只是错觉。
“既然来了，便不要耽搁。”江晚晴的目光扫过林初霁和叶灵之，“脚伤不便示范，但基本的练习不可荒废。灵之，你带她复习前日所学，着重练习步伐的连贯与稳定性。”
“是，娘娘。”叶灵之优雅应声。
林初霁也连忙挺直腰板：“臣妾遵命！”
练习开始。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愧疚感作祟，今天的林初霁格外“努力”，或者说，格外“缠人”。
“灵之灵之，这个转身接后撤步，我总是衔接不好，你再给我示范一遍嘛！”
“小叶叶，你看我这样抬手的角度对不对？是不是应该再高一点点？”
“还有这个眼神！皇后娘娘说要‘顾盼生辉’，我这样‘瞪’生辉不生辉？” ……
她就像一只活力过剩又问题多多的雏鸟，围着叶灵之叽叽喳喳，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确认，每一个动作都要精益求精。
那股子勤学好问、不练明白誓不罢休的劲儿，让向来从容淡定的叶灵之都隐隐感到了一丝……疲惫。
中场休息时，叶灵之优雅地略带一丝虚脱感走到殿外廊下，仰头望了望天边明媚的日头，忍不住喃喃自语：“奇怪了……今儿个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怎么某个小傻子就跟突然开了舞蹈的任督二脉似的，如此……“好学”？
殿内，江晚晴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场中的练习。她看着林初霁因为反复练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看着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她虽然依旧笨拙却异常认真的神情，也看着她渐渐有些气息不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当林初霁在一次跳跃后落地明显踉跄了一下，扶着腰微微喘气时，江晚晴终于出声叫停。
“可以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林初霁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晚晴清冷的目光制止。
“过犹不及。”江晚晴淡淡道，目光落在她些发颤的腿上，“回去好生休息，记得用热水敷敷腿，让宫人替你揉按放松肌肉。”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般，用更严肃的语气补充道： “莫要受伤了。后日的宫宴，若是出了岔子，丢的可是朝廷的颜面。”
林初霁听着这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命令口吻，心里莫名暖烘烘的。她乖乖点头：“是，娘娘，臣妾记住了！一定好好放松，绝不给朝廷丢脸！”
看着林初霁和叶灵之行礼退下的背影，江晚晴重新拿起那卷书，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字句上。
殿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她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枸杞水，又轻轻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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