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刚刚在记忆碎片里还盛满笨拙温柔的眸子，此刻在现实中却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疑惑。
林初霁看着这双冰冷的眼睛，再对比脑海里那个温柔吹气的模糊身影，瞬间又动摇了。
【不对……肯定是摔糊涂了……产生幻觉了……】
【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她不对我用刑就谢天谢地了！】
【对！一定是这样！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让我把害怕的人想象成好人！】
江晚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别扭不好意思，也没再多问，重新拉过她的手腕，语气依旧平淡：“忍着点，快好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更加轻柔了些。
而林初霁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那个模糊的、给她塞糖擦药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皇后，像两个矛盾的幻影，在她脑子里疯狂打架，搅得她心神不宁。
【系统……】她忍不住再次呼唤，【我刚才……好像想起了一点东西……】
林初霁看着认真给自己涂药的江晚晴，第一次，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和排斥，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药膏涂完，清凉感驱散了大部分疼痛，却驱不散林初霁心头的惊涛骇浪。她看着江晚晴收起药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离这个让她脑子变得不正常的地方远点！
她刚想挣扎着起身告辞，却听江晚晴淡淡开口：
“天色已晚，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今晚就宿在凤仪宫偏殿吧。”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直接把林初霁炸得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疼了，连连摆手，声音都劈了叉：
“不不不！不用了娘娘！臣妾真的没事了！一点小伤不敢叨扰娘娘！臣妾这就回长乐宫！立刻！马上！”
江晚晴被她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怔，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和探究：“……本宫吃人吗？”
她只是觉得夜深露重，她又有伤在身，来回折腾不便，更何况……记忆中，这人似乎一向怕黑。留宿一晚，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何以吓成这样?
林初霁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你是不吃人，但你比吃人还可怕！谁知道你半夜会不会把我捆起来严刑拷打我的‘侦查记录’！】
她急中生智，胡乱找了个借口：“臣妾……臣妾睡相不好！怕惊扰娘娘！而且……而且臣妾认床！对！认床！”
江晚晴的目光在她慌乱的脸上一扫，沉默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长乐宫回去的路黑，你不是一向怕黑么？”
林初霁猛地抬头，瞳孔微：【她怎么知道我怕黑？！难道是陛下告诉她的？陛下连这个都跟她说？！他们果然有奸情！不对，是陛下单相思！】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她更加混乱，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不断产生诡异联想的地方。
“不怕了！臣妾现在不怕了!”林初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努力挺直腰板，装作一副勇敢的样子，“多谢娘娘赐药！臣妾告退！”
说完，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榻上下来，忍着身上的酸痛，踉踉跄跄地就往殿外走，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江晚晴看着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强留。
她只是默默拿起桌上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快步跟了上去。
“夜里路滑，本宫提灯送你一段。”
她想拒绝，却又不敢，只好低着头，闷闷地应了声：“……谢娘娘。”
于是，寂静的宫道上，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前面，林贵妃低着头，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偶尔因为牵动伤处而龇牙咧嘴。
后面，江皇后提着一盏暖黄的琉璃灯，不紧不慢地跟着，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交织在一起。
一路无话。
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气氛尴尬又微妙。
直到长乐宫门口，林初霁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飞快地行了个礼：“臣妾到了，多谢娘娘相送，娘娘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江晚晴回应，几乎是抢着推开宫门钻了进去，迅速关上，仿佛慢一秒就会被抓回去。
江晚晴提着灯，独自站在长乐宫门外，看着那扇迅速合拢的宫门，在原地站了许久。
琉璃灯温暖的光晕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和困惑。
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提着那盏孤灯，慢慢走回凤仪宫。那背影在偌大的宫廷里，显得有几分清冷寂寥。
而长乐宫内，林初霁背靠着紧闭的宫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今晚发生的一切，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轻柔的擦药、冰冷的道歉、还有那个该死的、温暖的记忆碎片……以及最后那盏沉默的宫灯……所有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搅得她心绪不宁，毫无睡意。
【系统！系统你醒醒！刚才那段记忆到底怎么回事？！】她试图再次呼唤系统，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一夜，林初霁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却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眼睛瞪着床顶的纱帐，脑子里全是江晚晴那双冰冷的、却又在某一瞬间流露出别样情绪的眼睛。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江晚晴也没有就寝。
她坐在书案前，面前铺着宣纸，却久久没有落笔。脑海里同样是林初霁今晚那张惊慌失措、眼泪汪汪、却又在某一刻流露出茫然和依赖的脸。
最终，她像是发泄什么情绪一般，猛地提起笔，蘸饱了墨，在纸上游走。
但她写的并非宫务纪要，也非诗词歌赋。
烛火摇曳下，只见纸上的字迹时而凌厉，时而缠绵，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正是“琴”最新一章的剧情：
【……她猛地将那人拥入怀中，感受着怀中身体的细微颤抖，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与心疼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别怕……我在……”】
【月光下，她看着那人熟睡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间，心底一片柔软。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冰冷的伪装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裂开了细微的缝隙……】
江晚晴写得飞快，仿佛要将所有无法在现实中宣泄、无法理解的情绪，都倾注在这笔墨之中。
这一夜，凤仪宫的烛火，也亮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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