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芝心口怦怦直跳。
这几日她躲在云溪院哪也没有去、什么人也没有见,既为平复心绪弄清楚状况,同样想过很多。
却仍似低估崔淮所作所为带给她的阴影。
她想得很好。
毕竟自己住在楚王府,和崔淮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再怎么避让,也不可能不见面。
尤其从前她没有少做上赶着献殷勤的事儿。
态度骤变反而奇怪,譬如前几日在游廊忽然离开,明显的反常。
是以,她想她该暂且如常对待崔淮。
她也以为自己做得到。
然而方才瞧见崔淮的刹那,她清晰感觉到自己近乎下意识地身体僵硬,呼吸不畅。几息之间,连日梦见从前被他威逼、被他抵在床榻征伐之时的阴影笼罩下来。
这种抗拒埋藏在她潜意识里面。
如同那些不堪梦境,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她对崔淮已有浓重惧意,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直面他。
甚至,她内心深处抗拒和崔淮见面。
倘若以这般心态去面对崔淮,沈云芝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总归不见面为好。
手掌轻抚心口的位置,竭力缓和过心神,沈云芝躲在树后等待崔淮走远。
被拽至树后的秋月只是困惑不已,压低声音:“小姐怎么了?为何对世子殿下避而不见?”
沈云芝无心解释。
悄悄探出头,见崔淮远去,她才开口:“往后我不会再随意打扰殿下。”
“后花园的桃花应当开得更好了罢?”不知崔淮是要去何处,沈云芝心下一面盘算一面问,得到秋月肯定的回答,她点点头,“那正好折上几枝让姨母赏玩。”
秋月依然不明白沈云芝为何对崔淮态度骤变。
但她看出自家小姐的决心,哪怕不明白也照样将此事记在心上。
于是沈云芝改道去后花园。
她想,自己去后花园磨蹭一阵,哪怕崔淮去正院请安,她迟些过去,碰面的可能性也变小许多。
崔淮其实瞧见了云芝。
更准确一点儿说,是他瞧见她一片衣角。
但不会有别人。
他十分笃定,那一道可谓自他眼角余光飞速闪过的身影便是沈云芝。
前些时日在游廊也是如此。
不直接同他碰面,在即将遇到时又故意避开。
似乎是一点新的却依旧拙劣的把戏。
崔淮想,换作从前她应当会满心欢喜迎上来,娇滴滴喊他一声“表哥”。
无趣。
眉心微蹙收回视线,崔淮眼底无波无澜,抬脚去正院。
……
沈云芝去后花园磨磨蹭蹭折下几枝桃花。
步入正院,没有在廊下瞧见崔淮的贴身随从林跃,知晓崔淮不在这里,她心情稍霁,抱着桃花花枝入得屋内。
“云芝过来了。”
瞧见她,楚王妃云氏慈爱招招手,让她上前。
熟悉的温和笑容让沈云芝鼻尖微酸。
她走过去,忍下泪意,莞尔一笑:“姨母。”又说,“想着桃花现下开得好,去折了几枝给姨母赏玩。”
“好孩子。”
楚王妃拍一拍沈云芝的手背,示意丫鬟上前接过花枝。
“云芝可用过早膳?”不动声色打量几眼自己这个外甥女,眉目温婉,肤若凝脂,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人比花娇,又是姐姐和姐夫的遗孤,亲事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含糊了,楚王妃想着,柔声道,“若不曾用过,正好陪姨母吃些。”
沈云芝点点头,乖巧应一声“好”。
楚王妃微笑,便命人传膳。
用罢早膳,撤下碗碟,楚王妃带沈云芝移步窗下的罗汉床去坐。
她让丫鬟把绣坊新做好的春装取来。
待沈云芝一一试过,确认合身,楚王妃屏退屋内的丫鬟婆子,才同外甥女提及另一桩正事。
“云芝,你也二八年纪了,有些事情是该考虑起来。”
“前些时日,周家的二夫人同我提过一嘴,他们家有个排行行六的郎君,十九岁,正在国子监读书,过两年参加科考也有望考取功名。”
“姨母对这周六郎有些印象,样貌周正,彬彬有礼。”
“又想周家虽门第不高,但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见上一面未尝不可,你觉得如何?”
一番话已经把那位周六郎大致情况说个明白。
沈云芝细细听在耳中,比起周六郎,更感受到姨母对她的关爱。
有才学又有前程。
家中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人口简单,听着那一家子关系也和睦。
这是尽心尽力为她挑选值得托付的人家。
被压下的泪意再次涌上来,沈云芝泪光点点说:“多谢姨母。”
楚王妃颔首笑道:“既然云芝没有不情愿,姨母便帮你安排着,寻个好日子,见上一面。”她知外甥女对世子有意,本是提一提试试,未曾想云芝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却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好。
世子无意,本就无法勉强。
何况,楚王府难道是什么好归处么?
“但凭姨母做主。”对上楚王妃的笑脸,沈云芝又弯一弯嘴角。
折回正院的崔淮行至廊下,正巧听见她们如是几句话。
沈云芝要去相看人家。
崔淮无意偷听,故而在廊下略作停留方迈步进去,面上唯有一贯的从容。
楚王妃同崔淮的关系不冷不热,一直相安无事相处着。见崔淮又从外面进来,她含笑温声询问:“世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
崔淮道:“方才忘记同母亲说父亲来过信。”
“父亲在信中道,下月将会回京,此番回来应当会住上半年。”
楚王妃脸上的笑容一瞬淡下去。
但她语声依旧温和:“好,我晓得了。”
崔淮来去不过半刻钟。
这让沈云芝的缄默不至于突兀,唯有她自己清楚,这半刻钟是如何难熬。
大脑似一片空白。
掌心的冷汗却提醒着她那种不安与惧怕。
崔淮带来的这个消息对姨母称不上是好消息。看出姨母眉眼渐露倦怠之色,心下惴惴的沈云芝略陪坐过半盏茶功夫,捎上新裁制的春衫起身离去。
隔天,沈云芝便得到消息,相看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六。
是家宴后第二天。
沈云芝这一回对王府家宴全无期待。
在意的只有家宴后与周家六郎赴约见面之事。
而楚王府每月一次的家宴并无特殊之处。
沈云芝被接过来时,楚王府便已经有这规矩了,每逢家宴,不过是所有人凑在一起吃顿饭。
她那位身为楚王的姨父虽常年不在京中,但后院一直养着九个姬妾。家宴上,她们通常会到场。这也几乎是沈云芝见到她们的唯一场合。
日暮时分,沈云芝从云溪院出来,去往膳厅。
虽然可以借口身体不适躲避,但思前想后,托病既要令姨母担心,亦非长久之计。
迟早还是要面对崔淮的。
其实家宴上人很多,他们离得不会太近,正适合用来重新习惯他的存在。
午后断断续续下过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里弥散着清冷潮湿的气息,伴着若有似无的草木花香扑面。
青石板地面被细雨浸润打湿了。
粉白杏花落满地。
沈云芝微提裙摆穿过庭院。
步入长廊时,崔泓和崔骊珠说说笑笑也从另一个方向踏进长廊。
前阵子他们兄妹一道去京郊的别庄狩猎。
今日刚回府。
“表妹!”瞧见沈云芝,崔泓主动打起招呼。
惹得崔骊珠轻笑:“二哥哥是没有妹妹吗?怎得到处认乱认表妹?”
和崔淮始终待她冷淡不同,作为王府二公子的崔泓礼貌又热情,不仅认她这个表妹,且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上辈子更曾冒险帮她,让她得以逃离崔淮的身边。
沈云芝如今惧怕崔淮,对崔泓却是满心感激。
至于崔骊珠,她们关系向来普通,无论是崔泓对她的照拂抑或她对崔淮的心思皆令崔骊珠不喜。
沈云芝早已习惯这些冷言冷语,并不自寻烦恼地将其放在心上。
她垂首,温声与他们问好。
崔泓笑着应一声,没有责怪崔骊珠,但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添了无奈:“你是我亲妹妹,芝娘是母亲的外甥女,自然也是我的表妹,如何算得上是乱认?骊珠,我们都是一家人。”
崔骊珠眸藏轻蔑瞥向沈云芝,笑意更深:“我可没什么姐姐。”
“何况,人家未必是想做我姐姐。”
沈云芝垂着眼不说话。
崔泓将话题转移开,崔骊珠顺势聊起别的,同崔泓走在前面,往膳厅去。
他们到膳厅时,楚王妃已经在了。
三人相继上前去见礼问安,之后在温和气氛里各自于席间落座。
王府的姨娘只能坐在比沈云芝更靠后的位置。
崔淮是最后到的。
每逢家宴,崔淮未必到得最晚,却必定在开宴前半刻钟出现在膳厅。
众人也早习惯他极度规矩的守时。
崔淮踏入膳厅便吸引席间所有人的目光。
沈云芝压下心慌朝他望去,一眼之后收回视线,暗自深呼吸,平复心情。
但之后她不再做这事,眼观鼻鼻观心用着膳。
崔淮坐在沈云芝斜对面的位置。
他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偶尔举杯动作优雅饮一杯酒。
反倒是崔骊珠目光不时朝沈云芝递过去,见往常家宴上最喜频频朝她兄长挤眉弄眼的沈云芝今日格外安分,她心下好笑,又满意于沈云芝终于有自知之明。
崔骊珠不喜欢楚王府每月的家宴。
因这般场合,姨娘碍着身份只能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但数日未见崔淮,见到崔淮,她又是高兴的。
遂兴致勃勃聊起狩猎趣事。
崔淮安静听着,不时温和应答两句。
崔骊珠与崔淮的声音不停传入沈云芝耳中,她才忽然觉得崔泓这个时候比起平常反而稍显沉默。
往前家宴上她只在意崔淮一个人,未曾留意过其他事。
因而当意识到崔泓的安静,她不由得抬一抬眼,朝崔泓看过去。
“表妹之前说不擅骑射之术,改日我教你。”
“以后我们便能够一起去了。”
沈云芝才望过去,崔泓立时觉察到她视线,微笑开口。崔骊珠听见自己二哥要教沈云芝骑射,冷哼一声:“请个女夫子教不好吗?难道咱们王府请不起?”
楚王妃闻言笑道:“云芝想学骑马射箭?近来天暖倒也合适,过两日我让人去请个女夫子来。”
沈云芝也不想麻烦崔泓教她,于是谢过姨母当应下了。
今日的一场家宴大体来说相安无事。
宴席至最后,众人先行恭送楚王妃离开方才各自离去。
沈云芝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
散席后,她没有在膳厅多留,兀自回云溪院。
看着沈云芝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崔骊珠忍不住开口问崔淮:“我不在府中的这几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怎得忽然不像从前那样缠着大哥哥?”
“无事。”
崔淮望一眼沈云芝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缓声应着,步出廊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