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金褒容听得郑贵妃主动传话来要见,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怕不是这太子妃之位要打自己渺儿的主意。
她虽天性是个好攀附,懂借力的,却也知道好坏。
东宫。
岂是寻常女子能坐得稳的地方,她越是疼惜渺儿,便知道嫁个专一上进,京中有基业的如意郎君,顺遂此生便够了。
哪里往那些虎狼窝去。
只好颤微微进去阁楼上,一改平日事事妥帖沉稳做派。
此时那面上镇定是极力佯装出来的。
金褒容进那槛内,窗边郑贵妃正巧问楼下中庭里是哪家的人物。
金嫔应声往外瞥一眼,隐约觉得那当中那对中年夫妇有些印象,却也不能十分记得起来。
只是奇怪这夫妇外饰华贵昳丽,脸色倒见风尘仆仆,颇有些一朝得势,京中商贾间暴发户常有的样子。
这京中世家勋贵不乏倨傲或是拿乔的,一看便知日常用度和脾气秉性,是累世的气派。
而楼下这两位,实在不像。
“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给金嫔娘娘请安。”金褒容进来便跪着了。
若照礼制,非太后和皇后,命妇或是官眷给内廷娘娘请安,躬身行福礼即可。可今时不同往日,郑贵妃毕竟是太子之母,金褒容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金嫔瞧着长姐在前膝跪叩首,面有所难,郑贵妃见状也不拿架子,忙差遣内侍去扶。
“自家姐妹,拘着这些礼做什么。”
金褒容纳罕,郑贵妃竟有容人之量。
万不像金嫔从前跟自己说的,宫中那虎狼去处,多少腌臜见不得人的立规矩的法子。
“礼数自该完备。金嫔娘娘此番晋了位份,我们全家上下都高兴的紧。没有娘娘们在宫中为陛下分忧排解,岂有我们这些底下人的安生日子。”
这话一语双关,既敬谢了郑贵妃对金嫔的抬举,又称颂了承平帝的施政之道。
郑贵妃不免高看了那金褒容一眼。
“方才娘娘们正问谁?”金褒容一时放松下来,早把太子妃的事忘在脑后,只一味寻近乎献谄。
“哦,本宫瞧着底下进来人。这光景里能来大报恩寺,恐怕也是些人物。只是久居深宫忘性大,一时当真想不起京中这些脸面,也罢了。”
金褒容顺着郑贵妃视线往那院中一看,见是卫国公府的人。
郑贵妃见金褒容瞧得仔细,拎起帕子掩着唇打趣道,“侯夫人看那最后头孤零零跟着的娇小姐,比之你妹妹,姿色如何?”
金褒容又探一眼,不正是六郎打得火热的那位表小姐么。
见一旁金嫔脸色隐约不虞,忙岔开话头。拿宫嫔比未出阁的小姐,脸上任谁都挂不住。
“回贵妃的话,前首那两位是卫国公和国公夫人,后面跟着的应是家里的小辈几个。”
“哦?”郑贵妃听闻是卫国公,正纳闷那窝囊劲儿的怎么能袭了国公的爵位,“一时倒瞧不出……”
金褒容一听卫国公府的事,岂有自己不明了的。
“是长子袭了爵位,这末子本是军功自得了平远伯的爵位,可惜为国朝献了身,夫妇二人早早死在战场,只留了后首那么个未及笄的小姐,连个兄弟也无。如今独自住在东府。”
金嫔一下想起来,“这不是侯府四房那位表亲么。四房小娘和平远伯夫人都是定西将军府的女儿,只不过一嫡一庶……那这小姑娘,也算是长姐半个表甥女了。”
“这攀亲戚倒也远,哪儿敢和公府并提啊。让贵妃见笑了。”金褒容自是口不对心,打趣儿罢了,“不过这公府如今东西分府,倒也有趣。听闻老公爷去的时候,这府里传言,祖上所受御赐的丹书铁券,一并没了踪影,私下里夫妇二人好找,传的神神鬼鬼的。只是消息被人按捺下来,没传到禁中,还算是顺利袭了爵。老公爷仙去之前两三年,还撑着一把骨头,出征给家里增荫呢……”
金氏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多了些,这些话,哪里是能跟圣人枕边人说的,立马收声了。
郑贵妃见得多了,自然不信这些说辞,“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丢了也自会他处浮现,以宣声势,或做威胁。如今什么音讯都无,想必是老公爷,觉着这长子不中用,另有筹谋也说不准。此乃重器,好歹能保大半基业。”
“噢?这表小姐年纪轻轻的是自己操持半个公府?”金嫔纳罕,实则岔开话头。
“哪里是什么好事,大权仍在西边府里她伯父母手上,连进个婢子,搬个盆景的,都要问过了才行。隔着个湖池的,东边真遇着事儿,西边只说传话力有不逮。前一阵这表小姐害了病,听闻身边人刚好又放出去打点庄子上的事情,没人做主,差点误了病……”
再说又说到自己府里那庶子头上了,金氏姐妹互相递个眼神,一时都无话了。
郑贵妃听得仔细,只看那院门前又急冲冲进来个年轻公子,似要追上落在后首的表小姐。
这一对人物,眉目清秀的看着倒也舒心。
不免又问,“……那位又是?”
金嫔回过神打眼一看,神色立马黯了,只对上金褒容正不明就里的眼神。
金褒容掌眼望过去。
竟又是六郎那小子。
跟到人家家里事情上来了!
“回……贵妃娘娘,这小子正是……正是侯府四房的孩子,行六,名唤温之峤。”金嫔见长姐皱眉不语,只把贵妃问话晾在此处,忙应声。
“噢?”郑贵妃笑了,“这般有趣。”
“这正经将门之女,倒也果真沉稳,知道这是皇寺重地,没轻易变了姿态。”郑贵妃赞赏有加,又皱了眉头,“只是这小公子……侯夫人,这可就是你管束无方了,哪有这般公然拉扯的,瞧着也过了束冠的年纪了罢。便是表兄妹之间,也没有这样的。”
“你才是他的主母,怎么上赶着往小娘家的表亲贴。”
郑贵妃话一出,臊得个金嫔姐妹没完。
这不是活脱脱打脸她金褒容治家不力,坏了勋爵家的礼法规矩么。
那门脸子前,温之峤正堵虞杳杳去路,虞府众人早进了贡香室,没曾留意后首的事儿。
虞杳杳噤默着拢了拢雪白的氅袍领子,露出张浓淡都相宜的巴掌小脸。
阁楼上只见温之峤一人浑说,听不仔细。
金褒容气不打一处来,千不该万不该,在贵妃面前丢了侯府的面子。
当真是这六郎翅膀硬了,以为现下着急忙慌娶亲分了府出去,就能再无人管束似的。
“昨日便闹一回,在家中径直便来大房求,要我和他爹找官媒去跟公府议亲。”金褒容尴尬着说,“侯爷自然是勃然大怒,连功名都还没有半个,便想着这些,哪里是我们这样勋贵人家的孩子该有的做派。”
“……他上面几个兄长并后面的弟弟如何看他,若是效仿,岂不反了天了。”金氏把一腔怨念都吐了个干净,“前几日我家渺儿议亲不顺本就心烦,又添了这档子事儿,合该好好约束一回了。”
“……一会儿我便回府,让侯爷将他禁闭在家中,思过一番。”
金嫔扫一眼,示意她别再往下说渺儿和裴家议亲的事情。金褒容想及首辅家从前与外戚郑氏在朝堂上多有纠葛,自然懊悔,又上前给贵妃奉茶,才把这点话头堪堪避过去。
“小孩子意气一时,也是常有的,慢慢教便是,往后得了一官半职,知晓身上的担子,也便沉稳了。既是庶子,放养也有你的道理,毕竟来日不必袭爵,何必日日绷着。”
郑贵妃一时又宽宏起来,又反让内侍递了杯茶给口干舌燥的金褒容,倒让金氏提防了半日,此时受宠若惊。
“……只是这虞家的大小姐,倒是进退有致,不卑不亢的。你家六郎,眼光不错。”
郑贵妃掩面呷一口寺里进的滇红,正合冬日时令,搁下茶盏,恰见下头虞杳杳抱礼辞了那温六郎,像是答允什么似的,转身走远了。
贵妃似有猜测,又问,“这平远伯的姑娘和老公爷关系如何?”
金褒容瞧一眼金嫔,有点摸不清此间的态势。
“老公爷生前据说十分宠爱,心力皆花在教养这虞大小姐身上,西府里还颇有微词。撒手前本是要亲自为她择婿的。”
郑贵妃了然似的“哦”了声。
好个无父无母,无倚无仗的女郎,这虞大小姐从前鲜少见到,她竟还是头回听闻。
*
虞杳杳跟进贡香室时,早已人去楼空,香炉里已有几簇,显是刚燃未尽,示意方才有几人来过。
伯父母没有等她,便先出了门,想是知道温之峤追来,心中并不爽快。她再一环顾,见后一重进院隐约有人吵嚷,她心却静得很,只燃了香,拜祖父和爹娘的牌位。
“爹,娘,女儿觉得前路总有混沌却不敢为外人道,梦中诸多劳心劳力之事,总觉得冥冥中会和现实重叠,我却一件也看不清。爹,娘,若你们在侧,替女儿引路可好?”
虞杳杳想破了头也只得了一个缘法,姻缘或许真由天定,只是她年少失怙,习惯事事自己筹谋预算了。
若是找化作神祇护佑她的父母,讨个心安处的明路,便也够了。
她起身从贴身的钱袋里取了不少香火钱,嘱咐跟随公府一路前来的寺监多有照拂祖宗牌位,日月四季不落香花燃烛便是。
“贵人,您快去后院看看,虞二小姐不好了。”
一个矜瘦的小僧匆忙来贡香室传话,虞杳杳听闻忙折了出去,拎着衣袍碎步往廊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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