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玉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偌大的魔宫里鸦雀无声，底下跪着宫筱伊塔两族的族长，二者不约而同地低着头，冷汗浸湿了衣衫，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王座。
轰！硫筠猛地轰出一掌，嶙峋的石壁蓦地砂石迸溅，裂痕咔嚓咔嚓地往深处延伸。硫筠的怒气已经溢于言表，底下两族族长更加如坐针毡 。
半晌，硫筠终于冷静下来，坐回王座，余光一瞥旁边的女子：“你看起来很高兴。”
那是个杏眼圆脸的女子，面目清秀看着年纪不大，神色非常平静。她穿着杏色的衣衫，手脚均被粗大的铁链拷住，锁骨被弯钩洞穿，钩子的另一端就握在硫筠手上。
女子平静地回答：“与我无关。”
硫筠脸色猛地一沉，良久蓦地一笑用力扯动手中的链条，弯钩迅速穿过少女的皮肉，鲜血渗透杏衫。女子脸色刹那间惨白，豆大的汗滴布满了整张脸。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语气依旧很平静：“你拿我撒气有什么用？杀了我就算有明魂草也复活不了烬燃。”
此言不假，硫筠勉强忍下了滔天的怒火，只听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松开铁链，忽然道：“没有明魂草，用子嗣血脉可行？”
“不行。”女子大概是痛极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声音轻得飘在虚空中，“必须在两年内找到明魂草。”
硫筠眸中又升起一股暴戾。魔境古域记载，魔族死后若能集齐魂魄，用上明魂草再辅以失传已久的驭鬼术即可复活。他搜集烬燃的魂魄搜集了近百年，没想到烬燃的魂魄再有两年就要完全消散了。
浴火园的明魂草成熟至少还有十年。
“长老，也许清风宗境内会有明魂草。”可怕的沉默之后，伊塔族长鼓足了勇气开口，“清风宗开宗立派数百年，旧山门离浴火园很近，它宗门内肯定有。”
硫筠沉默不语良久才喃喃道：“清风宗……只要不是沧澜都好办，关键别让他再来搅局。”
底下两个人默默地跪着不敢言语。硫筠瞥了眼垂着头的女子，忽然抬袖一扇，女子被迫抬起头，苍白清秀的脸上尽是屈辱。
硫筠仔细打量了她片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当初要是你师兄肯与我合作，我也不至于对九霄下狠手。可惜周宁波那个蠢货把人给杀了。”
九霄剑派最后的弟子秦书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力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一言不发。
“他死了也无碍，不是还有你么？”硫筠好脾气地笑了笑，直起身，余光瞥过伊塔族族长，淡淡道，“去办吧。”
伊塔族长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叩头道：“是！”
另一边，顾峰辞是在摇摇晃晃中醒来的，入眼是狭窄的马车顶，车轮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起起伏伏，颠得顾峰辞险些以为自己再次重生。
“你醒了？”楚江珏轻声说。
顾峰辞一愣，随即蓦地掀开毯子，还没坐起来就被楚江珏又压了回去。楚江珏伺候人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掖被子，现在认认真真地把顾峰辞两只手都赛回被子里。
蚕丝被里嵌了暖絮，又轻又暖和。楚江珏略显笨拙地将被子边缘掖到顾峰辞下巴下边，冰凉的手指猝不及防碰到顾峰辞的下巴。几天的昏迷，顾峰辞的下巴长出了浅浅的一层胡茬。
这种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楚江珏掖好被子收回手道：“周家嫡系一脉基本都被魔族渗透完了。周宁波死后周家动乱，九霄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宫筱桔趁机逃了。”
宫筱桔出卖了硫筠得了锁魂戒，料想也不敢回魔界，估计后半辈子都得隐姓埋名躲在人界。
“你受伤太重昏迷了几日，现在就算醒来也得好好再养一段时间。”楚江珏说到此处顿了顿，手隔着被子放在顾峰辞胸口上，拍了拍，像是安慰顾峰辞又像是安慰自己。
“四师弟留在九霄主持大局，听闻师尊出关令月先行回去了。你伤势未愈不宜疾行，好在咱们也不急。”楚江珏温声细语地说完，顾峰辞哦了一声，马车里彻底陷入沉默。
楚江珏把能说的都说了，因此沉默。顾峰辞则是在想硫筠远在千里之外为何要害他？当初人魔大战所留下来的半魔血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硫筠何必逮着自己不放？
九霄剑派覆灭得也是十分诡异。周家好歹是整个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大家族，被魔族渗透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硫筠竟然那么早就在九霄山下布眼线，九霄剑派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动手的东西？
还有盛静妍，锁魂戒，驭鬼术……
“对了，合欢宗宗主的伤。”顾峰辞一团乱麻的脑子灵光一闪。
顾峰辞话音刚落，马车车帘被掀开，露出花夜月那张欠揍又邪魅的脸，“哟，难为顾小友还记得我。多亏了楚仙尊出手相救，我已经痊愈了。”
花夜月一身奢华风骚的紫衣，头上却戴着个不搭对的草帽，一根杂草咬在嘴里，露出白亮的犬齿，话虽然是对顾峰辞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在楚江珏身上。
楚江珏解释道：“花宗主所受的伤是断魂掌所致，魂魄却没有在锁魂戒中。”
花夜月接过话茬：“多亏楚仙尊将我魂魄召回，否则我至今都浑浑噩噩飘荡。”
“你当日也算为我挡了一劫。”楚江珏道，“不必谢我。”
花夜月是个给根杆子就能往上爬的人，那么多年对楚江珏痴心不改，这会儿从善如流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楚江珏：“若仙尊不嫌弃，我可……”
“咳，咳咳。”顾峰辞适时地发出了咳嗽声，声音很低，好像强压着极大的痛苦，只泄出轻微的一点嘶哑的颤音，落在人耳朵里平白让人心生怜悯。
果不其然楚江珏立刻转向顾峰辞：“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花夜月那张风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顾峰辞，又看了眼满心满脑都是顾峰辞的楚江珏，识相地去外面继续驾车了。
马车里又只剩下楚江珏和顾峰辞。
顾峰辞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
“师尊，真的是因为我的伤才坐马车回去吗？”顾峰辞沉默半晌问道。
楚江珏抿了抿唇，一时没了言语。顾峰辞左手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右手状似不经意间覆在了楚江珏纤白的手背上，后者手背轻微地动了一下再没了动静。
良久楚江珏轻叹一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峰辞笑了两声揶揄道：“我这三两骨头，也就脑子好使一些。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了，怎么好意思当师尊的弟子？”
本来沉重的气氛忽然轻松了许多，楚江珏哑然失笑，嗔怪似地瞪了他一眼：“刚醒就耍宝，你以身犯险时怎么没用过脑子？”
楚江珏边说边将枕头立起来给顾峰辞靠着，掌心白光聚成一个球暖洋洋地照在顾峰辞胸前的伤口上。
直接用灵力愈合伤口，估计全天下只有顾峰辞有这个待遇。顾峰辞笑了会儿，戏谑地眨眨眼睛没有答话。
顾峰辞不提还好，提起了楚江珏就不愿就此揭过这一篇，半晌微垂着头轻声道：“当时真的吓坏我了。”
他打碎法阵的时候顾峰辞的情况不必已经死去的周宁波好上多少，能这么快醒来是因为楚江珏日夜守着，无数灵丹仙药不要钱地往里砸，即便如此顾峰辞的丹田经脉受损依旧很严重。
楚江珏不敢让其他人接手顾峰辞的伤，亲自探查伤势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顾峰辞旧伤未愈又添心伤，体内灵力魔气交杂在一起，整个丹田千疮百孔。
他如今想起前几日都觉得后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他当初和烬燃在雪山死战，决定同归于尽的那一刻都没有这么害怕。
楚江珏定定地看着顾峰辞，千思万想全堵在胸口，一时半会儿居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马车中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顾峰辞也看着楚江珏，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奇异之感。顾峰辞两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尤其是对楚江珏，这个他最熟悉又最关切的人。
楚江珏看他的眼神和昏迷前的不一样了。顾峰辞直觉他昏迷的这几天里一定发生些事情，但他不敢贸然开口揭穿。
两个人现在宛如在走钢丝，钢丝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良久楚江珏方才开口：“我师尊出关了。”
方才那种奇异的感觉消失了，是楚江珏率先走下了钢丝。顾峰辞不动声色地掩下了失落，点点头示意楚江珏继续说：“嗯。”
“你已经向二师弟禀明身份，我师尊此次只怕是为了你出关。”楚江珏说的很慢，仿佛字字都在斟酌，“我让令月先回去打探消息。”
顾峰辞顿时听懂了楚江珏未尽之意，心下骇然瞳孔地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师尊，你，你是要带我叛出师门吗？”
楚江珏咬住了下嘴唇一时没说话，不知怎的眼圈和脸都有些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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