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衔坐在床上,一抬眼,便能看见供奉在对面的牌位,在寂静幽愣黑夜中,显得阴森而冰冷。
夜里凉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吹进来,床幔轻轻飘忽摆动
金宝衔呼吸越发不平稳,连伪装都维持不住。
她背后浸出自己毫无察觉到冷汗,撑在床上的手已经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忽然,只见砰地一下站起来,从木箱子里抓了见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越走越快,然后将手中的衣裳一甩,“哗啦”一下,盖在了牌位之上!
终于不再看见那几个字时,金宝衔才仿佛一下泄了精神,软软坐在了椅子上。
她心里生了愧疚,所以胆怯,害怕。
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沈珩之的准备。
沈府今日挂了一日的红绸子,那与他们家走得近有来往的都知道他家今日接新媳妇上门。
金家被动嫁女给人结了冥婚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暂时不提,外头只都知道,做这要求的是因为沈家二爷,沈驰烈。
沈珩之死后一个月,沈驰烈从燕北返回京都,又是调查又是审讯,当时随沈珩之一同去南疆的人都被问话,最后依旧是得出统一回答,人是意外而死。
为平沈夫人丧子之痛,沈驰烈让金家照旧年两家定下婚约,让金宝衔嫁入沈家。
夜幕幽微,暖香阁内,三位公子爷们饮酒赏宴,靡靡丝竹在屋子泛出,原是几个歌姬在弹唱。
沈驰烈坐在其中,懒散畅饮。
除了沈驰烈,其余二人身边都伴有一位美娇娘,或是斟酒或是夹菜。
这二人是沈驰烈昔日还没常未被他大伯沈霄带去燕北时一起玩儿过的公子,比旁人多了几分肆意捻熟
一人忽笑说道: “沈二哥,今日你们府上有喜,迎新妇进门,你倒不回去看一眼,却在这里与我们喝酒饮醉。”
沈驰烈慢撩眼皮,瞥了人一眼,随即一抬手,一掷,只见一个酒瓶嗖地一下飞了过去!
“哎哎!”赵季阳一边叫唤,一边东倒西歪接住了飞过来的酒瓶,面上装相抱怨,“沈二哥,我可不比你的好身手,哪经得住你两下。”
旁边一位正经端坐的世家公子,姓冯,家中行三。面貌俊美,风流倜傥。
“你提什么不好,何故非要说那一遭,这般讨人嫌,不是讨打?”
李季阳把酒壶往身边一搁,不以为意,咕哝道:“这也不怪我,别说我了,他们哪一个不好奇。”
沈家竟然让一个官家千金小姐给沈珩之结冥婚!
京都多少年没出过这么新鲜的事了,就这几个月,沈府的事,竟一件接一件来。
三个月前,名动京师的公子沈珩之意外身亡,不说沈府人如何悲痛欲绝,连外头人都不愿相信,多少闺秀都在屋内垂了泪。
他们这几人也都知道沈家和金家早年就定下儿女婚约的事,只是,沈珩之已然亡故,却为什么一定要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冥婚嫁进去,此事行来难免有损阴德,如他们这样累世官宦之家,最在乎名声,何曾会做这样的事。
金家虽比不得他们这样人家,当年也是因为和沈家定下姻亲关系,才被人所知,讨论了一阵,不然金父一个六品小官,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还真算不得什么,金家小官之家而已。
“都说金家小姐性格刁蛮,骄纵任性,可也听说,她容貌绝盛,曾有人言,道京中容颜出众者众多,却无一能与金小姐比肩。”赵季阳推开身旁陪坐的姑娘,起身走至沈驰烈身旁,坐于一侧,开口,“沈二哥,可真是如此?”
沈驰烈还未开口,冯公子眉头略皱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让前头吹拉弹唱的几个人和身旁陪侍都出去。
方才摇头道:“季阳,慎言。”
金宝衔如何,也不该在外头被人谈论,况此事涉及到沈家,他们虽幼时与沈驰烈相交,中间却有十来年未曾见面,如此无状甚为不妥。
沈驰烈因沈珩之死回了京都,以后会不会回燕北还两说,冯旭升冷眼瞧着,沈驰烈对此事怕是心绪不平。
赵季阳多灌了几盅黄汤以至胡言乱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冯旭升一提醒,立刻就反应过来,以手敲击脑门自言,“该死该死”,又自罚了一杯,给沈驰烈赔不是。
沈驰烈嗤了一声,抬脚将人虚虚一踹,说了句,“滚。”
赵季阳嘿嘿两声,知他是没放在心上,摸着鼻子,旁边与冯旭升嬉笑说话去了。
说起沈驰烈,世家公子出身,只不过七八岁时随其大伯父沈霄沈去了燕北,故而身上几乎窥不见几分京都公子风流细致等模样。
他并不喜着广袖宽袍,窄袖紧实,腰封利落,全身上自己全无一点玉珏等配饰。
沈将军驻塞北多年,膝下无子,当年带走了沈驰烈,旁人便都猜沈驰烈早晚要过继到大房,所以这么多年,沈驰烈一直生活在燕北。
只是谁能想到,世事无常,沈珩之会突然死了。
沈珩之一死,沈驰烈必然要回来。
沈驰烈不知喝空了几瓶酒,脸上却没有丁点醉,偶尔弯眸流光闪过,可见清醒得很。
冯旭升过来与他敬了一杯酒,沈驰烈举杯仰头一口饮牙,冯旭升见之叹道:“二郎好酒量。”他年岁比沈驰烈年长一岁,故而称他为二郎。
沈驰烈姿态随性,淡淡道:“这就好了?”京都的酒绵软而柔和,哪及塞北的烈酒,入口烧喉,那才叫够劲,能抵御燕北凛冽的寒风。
花腔的东西却不适合他,喝再多也没意思,沈驰烈将空酒罐随手一扔开,起身站了起来,“我回府了,你们随意。”也不管赵季阳在后头带着醉意的嚷嚷,一摆手,就大步离开。
回府后进了自己的院子,随从阿昭打了水进来。
阿昭年岁不大,性格有些活泼,闲不下来,沈驰烈一句话没问,他就自己说了起来,“公子,新的大少奶奶娶进来了,我偷偷去瞧了,生得可好看了!跟仙女似的。”
沈驰烈拿帕子擦了脸,扔回盆里,转身进了浴间。
阿昭不会看眼色,替沈驰烈收捡出一套干净的寝衣,忙着送了进去。
一边把衣裳挂在木架子上,一边忍不住继续方才的话,“公子你知道大少奶奶住哪儿不?”
沈驰烈闭着眼睛懒得说话。
阿昭忍不住自己就说了,“住在西北角的一个小院里!”他声音里满是稀奇,“公子,原来沈府里也有这么破的地方啊!”
阿昭不是京都人,他是土生土长的燕北人,那边常年打仗,阿昭父母死在胡人的刀下,很小就成了孤儿,八岁跟在沈驰烈身边,现在也不过十五岁,这是第一次跟随沈驰烈回京都。
西北角,沈驰烈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沈家上辈一位老姨娘住的地方。
沈驰烈对比并不在意,金家女嫁进来是平他母亲心里的恨。
受些磨搓是必然的事。
“哦,金家女可有什么反应?”沈驰烈淡淡问了一句。
阿昭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唔,不吵不闹,让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总结,“脾气好着呢!”
沈驰烈嗤了一声。
洗好起身穿衣出门。
阿昭响起来赶紧跟过去,说:“公子,夫人下午让人过来传话,说让公子明儿一早就过去。”
“做什么?”
阿昭道:“明早上新娘子要敬茶啊。”
沈驰烈大概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倒也愣了一下。
“行了知道了,你出去吧。”
……
被主仆二人讨论了一回的金宝衔,此刻正心绪繁杂,合衣半靠在床边难以入眠。
不知深夜几更天,好像只浅浅地合了下眼皮,就被一阵叫嚷敲门声给吵醒,在迷糊中陡然睁开了眼睛。
赵嬷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请大奶奶起吧,睡懒觉可不是新妇该做的。”
金宝衔缓了片刻方才回神。
丫鬟端着水盆毛巾进来,却并不准备伺候人,不过立在一旁。
金宝衔自顾自捻毛巾牙具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最后找出一身衣裳换上,堪堪抬了抬眼皮,“带路。”
正院儿里,沈老爷一早上值去了,不在。他也羞于这种“敬茶”仪式。他本不愿也不赞成这样的婚事,只是长子出事后,沈夫人日渐疯狂,不肯放过金宝衔,终究是走到这个地步。
金宝衔被人引进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下人在打扫做事。
赵嬷嬷道:“大奶奶等着吧。”
没有人倒茶看坐。
金宝衔心里极度厌烦,却不能做什么,想着上辈子受过的那些过往,一比,眼下这些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如此,一张脸才能平静下来
一直等到辰时之后。
沈夫人方才出现。
金宝衔记忆中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沈夫人,上辈子,沈夫人无法接受沈珩之的死亡,后来渐渐不再出现在人前,金宝衔听人说她是疯癫了。
一张充斥着仇恨冷漠的脸。
旁边有个嬷嬷扶着沈夫人坐下。
沈夫人尖刻冰冷的目光死死落在金宝衔脸上。
金宝衔手臂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多久,沈夫人收回目光,问旁边人:“二少爷呢。”
嬷嬷和声回答:“回太太,已经让去请了。”
沈夫人垂眸捻动着手上的佛珠串,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木珠转动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清晰可闻,越来越大能动作,昭示着捏珠人心中的不平静。
就在金宝衔以为那串珠要被捻断之前,就听见丫鬟唤道:“二爷来了。”
沈夫人陡然一下停了动作,抬起眼。
沈驰烈大步往里走。
丫鬟忙着打起了帘子。
他走到左边的位置坐下。
沈夫人在上首右边,左边位置空着。
下面,单独站着金宝衔,只有一个人。
这副画面忽然一下就刺痛了沈夫人的眼。
“跪下!”这声音剌破了嗓子似的,沈夫人终是忍不住。
金宝衔,即使上辈子受尽了磨难,一颗心也是高高在上,从来没被拉下来过,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
沈家恨她,她同样恨沈家,恨他们狠绝不留余地,上辈子金家家破人亡就是他们手笔。
可她也怕,不想走上辈子的看老路,要保住家人,金宝衔才说服了自己嫁进沈家。
她余光能看见沈驰烈,此时目光闲散,不知想着什么。
金宝衔上辈子见识过沈驰烈的手段,知道这人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行事无所顾忌肆意妄为,不是好惹的。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能得罪对方。
她可以忍,也可以装。
金宝衔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半拢在袖中捏得死紧,然后,弯下膝盖,缓缓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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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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