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衔出了正院，并未立刻回去。
她对沈府不熟，四处转了一会儿，才找到府里的西侧门。
路上不是有丫鬟下人，只都没主动上前请安行礼，只悄悄看她几眼，不做声，然后飞快离开。
侧门那里，亦有老仆守着，这不奇怪。
那人看了金宝衔好几眼，才仿佛猜出她的身份，“是大奶奶啊？怎么来这里了，没有牌子，可是出不去的。”
嘴上叫大奶奶，行为上却敢拦。那些牌子从来只约束管理下人，哪有拦主人的道理。
看来这沈府因有沈夫人的吩咐，上下一气，的确把自己当个阿什物拿捏了。
金宝衔看了一眼，说：“我在门口见一见我的丫鬟，开门吧。”
沈夫人吩咐不允许大奶奶私自出府，但大奶奶既说只在门口见个人，老仆便也不管那么细，没再反驳，慢吞吞开了锁，拉开门。
金宝衔提裙施施然跨过台阶，往外走，一边抬眼四处看。
然后就看见巷子对角就飞快跑过来一个人。
“小姐！你出来了！”
正是金宝衔的丫鬟瑞雪。
金宝衔决定嫁入沈府后，并不肯带瑞雪一起，因是心里有自己的安排和主意。金夫人却愁得什么一样，又发现女儿近来比往日更加厉害几分，心性极坚，藏着事，自己拿主意，她半分也插不上手。
之前提前与瑞雪说好，叫她第二日一早就过来沈家门外等着，自己会寻空出去。一则是，金宝衔拿不定沈家会怎么对待自己，龙潭虎穴虽已进，但也不允许自己折在这，故而留个心眼，让丫鬟过来等，以防万一；二则，也有事交待。
瑞雪对这逼她家小姐嫁给已死人的沈府忌惮得紧，今儿天蒙蒙亮，就过来等着了。
还等着见到人，回去报给老爷夫人知道的。
“小姐，你可好不好？”
瑞雪急着将人上下看一遍，又扫了扫门口，见门开着，里头有个仆人在，她就不敢很大声说话，声音放得低低，凑近耳边，才敢问。
金宝衔捎带脚往前走远了些，摇摇头，与瑞雪说：“我没事。”至于早上沈夫人借机挑衅，又故意令她跪了许久这桩，自然不会提。
沈家以手段强硬半为逼迫让金家嫁女，金家一边的确对沈珩之的死有愧疚，但却何尝能忍心叫女儿嫁一个已死之人，若不是后来金宝衔自己拿定主意，就算会遭沈家的报复，金家也断然不会交出女儿，足以见对金宝衔的疼爱。
“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去服侍你您吧。”瑞雪从小跟着金宝衔身边长大的，想着从前小姐在府里多少人伺候照顾，如今却孤身一人进沈府，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沈府纵然奴仆下人不会比金家少，可沈夫人仇恨小姐，将沈大公子之死全然归咎在小姐身上，那些下人又怎么可能好好伺候小姐。
“您身旁一个可信亲近之人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
越说越是忧心忡忡。
这要让她知道金宝衔现在住的地方是个破旧院子，不得立刻回去禀告老爷太太，一下人怕要伤心得如何了。
“不必，你不需要进来别忙活了，我有话嘱咐你。”
瑞雪收敛起情绪，“小姐你说，我听着呢。”
金宝衔从腰间荷包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你把这个拿回去，交给哥哥，让哥哥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人。”
瑞雪听了，将纸条认真放好，“小姐放心，我会告诉大少爷的。”
金宝衔：“我不能在这站太久，你回去吧，让爹爹母亲不必担心，说我很好，后日回门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说罢，挥手叫人走，自己转身，回去了。
瑞雪直见门关上，又看了几眼，才离开。
上辈子，金宝衔拒了沈家的婚事之后，金父金母恐沈家有后招，便准备送女儿去临州外祖家住一段日子。金宝衔却不肯，当时她对瑾王正缠得厉害，不肯放手，担心一旦去了临州，哪里还有机会。即便心里未必不忌惮沈家，却也设想得好，只要她能嫁给瑾王，沈家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肯定再不敢报复。
她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瑾王身上。
“李宣瑾啊。”金宝衔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着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点了蜡烛，将纸送过去，一点一点烧掉。
金宝衔生在富贵府，前世十六岁时，眼里只有男人，何曾看过别的，丁点朝堂之事，局势变化都不明白，金家败了，她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
太小看沈家，未想过沈驰烈会走到那个地步。
沈家这一代，沈大人任一个不大不小没有实权的官，不值一提。他兄长沈霄却是镇守燕北的大将军。十年前，无子的沈霄带走了沈驰烈，沈驰烈在燕北长大，志向在燕北，势力同样在燕北，如无意外，日后接沈霄位置的也必然是沈驰烈。
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沈珩之一死，沈驰烈只能返京。
因沈家二房也只剩这一子，沈夫人又眼看魔障，沈驰烈身为人子，就被架住了。
沈大人心里明白，沈家能维持现今这样的荣耀，有这位的地位，兵权绝对丢不得。他想让儿子尽快返回燕北，却怎料，皇上比他更快一步，召见了沈驰烈，很快给他赐下官职，任禁六卫右协领一职。
等沈驰烈终于能返回燕北，已经是两年以后，至金宝衔死前，沈驰烈已经是燕北威名远扬的将军，燕北势力，尽数在他掌控之中。
金宝衔将一些想起来的事一点点写在纸上。
沈驰烈一朝被困京城，不知他是真的为平复沈夫人的魔障之症，还是亦有顺带借机宣泄自己心里怒火的心思，金家就出事了。
先是金父被查出私收贿赂，贪墨官银，很快被判斩首之刑，兄长紧跟着遭殃，无故被人寻仇刺杀身亡，剩余家中包括金宝衔在内女的女眷，都被流放。
金宝衔进沈府，最重要一就是要盯紧沈家人，不能让他们对金家动手。
“大奶奶，您的午饭送过来了。”
外头突然响起丫鬟的声音。
金宝衔立刻将写的东西收起来，放着匣子内，锁上。
平了平思绪，才缓声道：“进来。”
丫鬟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也不等金宝衔吩咐，自顾自将菜摆在外头的炕桌上，而后说了句：“大奶奶您慢用。”说完转身就走了。
金宝衔今日一早就被赵嬷嬷叫起来，连茶水也没喝一口，就去了沈夫人处，沈夫人那里一心一意只想折磨于她，又怎会准备吃的。
以至于到现在，粒米未进，腹中的确有些饥饿。
她看了一眼，只见桌上摆了三盘素之又素的菜，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怕稍微得用些的丫鬟，都不至于是这个待遇。
若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金宝衔，只怕此时必能连桌子一起掀了。
而现在的她，却是经受过几千里流放之路，饿到极致，连草根都往嘴里塞过的人。
金宝衔端起饭碗，执筷著，戳着碗里的米饭，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那丫鬟躲在窗户口，见金宝衔一言不发，竟真吃了，才飞快溜了出去。
路上不由想，不是说是个刁蛮跋扈，脾性恶劣之人，受了折辱，怎么能这么安静？
丫鬟去了沈夫人的院子，将金宝衔的反应一一汇报。
沈夫人越听越皱眉，“你们准备的当真是粗食？”
丫鬟跪在地上回：“奴婢不敢说谎，厨下许多人都看着的，的确是粗食，千真万确。”
沈夫人挥挥手，“下去吧。”
丫鬟站起来退了出去。
一旁的嬷嬷宽慰了沈夫人一回。
沈夫人慢慢道：“她便这般会伪装，从前才会招得珩儿那么喜欢。可她是怎么做的，她辜负了珩儿的一片真心……”
嬷嬷就没在接话，退在一旁。
而那头的金宝衔，吃着粗糙饭食，心里却在想，自己不能这么被动，她来沈府，绝不是来当供沈夫人发泄情绪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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