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愣住了,眼底氤氲着莫名的悸动,喉咙突然有些发涩。
一时间他有些不明白秦姝眼中的诚挚是因何而起。是因为他是当朝太傅之子所以突然生了攀附之心,还是想要图谋些什么?
他心底忽然生出了许多不堪的猜测,可思绪翻转间,蓦然对上秦姝如小鹿一般纯洁澄澈的眼眸,他又有些鄙夷起自己内心的阴暗来。
世间并非都是贪慕虚荣攀附权贵之人,何况他也并不是一个能任人愚弄摆布的蠢人,若是秦姝果真生出什么心思,他也并非无法应对。
她的眼神那么真诚,神色那么温柔,他不该这么猜度她。即便心里有诸多疑虑,可一对上那双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个小姑娘尚且如此坦荡,他这个大男人怎么反而迟疑起来了?云起敛起心神,淡淡笑道:“能有秦姑娘这样的妹妹,是云起之幸。”
见他应允,秦姝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容。她热忱地说道:“能有云公子这样的哥哥,也是秦姝之幸。”
说着,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云起说道:“还不曾向云大哥介绍过我的身份,我本是扬州人氏,家父是扬州城的盐商,三年前已经亡故了。我母亲是京城徐家的小姐,外祖原是户部主事,早些年也过世了。”
见云起听的认真,秦姝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也略微提了来京城投奔姨母,以及前些日子离开尚书府的缘由。
她语气平淡,神色从容,面上不见悲喜,平静得像是再说别人的故事。云起听后心绪起伏,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还如此心性坚定。
思及此,云起看向秦姝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秦姝见状,洒脱地笑了笑,说道:“我母亲性子温柔,若是听闻我多了一个清风朗月的兄长,必定为我高兴。”
云起闻言,欣慰笑道:“我父亲若是见了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自从妹妹去世后,父亲跟前就没有可心之人。秦姝温柔善良,又才情斐然,父亲见了她,定然是欢喜的。
两人互相称赞着彼此,随即相视一笑。雅间里温情脉脉,气氛格外融洽。
一壶茶喝完,又闲聊了几句,云起提起了那日为她批注之事。
“那日我去拜访苏山长,恰巧见了秦妹妹的手稿,一是为妹妹的才情倾倒,二是为妹妹造福寒门学子的大义折服,便揽下了批注一事。前几日我让平安去你的铺子里买了书,又听闻了你赠书十日的义举,不得不说,你这点子是极巧妙的。”
听着云起的称赞,秦姝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父亲经商多年,我耳濡目染着,便也想着尽自己的一份力,将他的事业发扬光大。这间铺子是父亲多年的心血,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铺子倒下。没想到苏山长口中的小友竟然是云大哥,若非大哥不辞劳苦为我批注,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成效?说起来,云大哥果真是我的贵人。”
云起愉悦地笑道:“也是我与你有缘,等你铺子里的事安排妥当了,我再为你引荐家父。”
见云起提及此事,秦姝满心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甜美一笑,欢欣说道:“久仰云太傅大名,若能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自重生之后,她还从未见到过父亲。若是能在兄长的引荐下见到父亲,往后也许她就能时常见到父亲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见她眉眼弯弯,笑得那么开怀,云起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云屏才催促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秦姝沉浸在与兄长相谈甚欢的喜悦中,心底有些失落,面上却极力克制着,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含蓄地笑着向他道别。
云起陪着她一同起身离开了茶楼,刚走出茶楼的大门,就撞见了和同僚并肩而来的陆之珩。
云起见到陆之珩,眉心有了冷意,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陆之珩看着和秦姝走在一起的云起,面上平静,眼神却冷峻。
和陆之珩并肩而行的正是他的旧时同窗,如今在兵部任职的程思源。程思源与云起也有几分交情,见他身边站着一位容色姝丽,媚态天成的女子,促狭地说道:“云大人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这般貌美的姑娘啊?可是好事将近了?”
被程思源打趣的云起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解释道:“程大人不要胡说,这是我的妹妹。”
“妹妹?”程思源大惊小怪地说道,“你的妹妹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道这位姑娘是你的表妹?”
“家中并没有什么表妹。”云起从容说道,“我与秦姑娘一见如故,已经结成了异姓兄妹。往后,秦姑娘便是我的妹妹了。”
他虽是在向程思源解释,眼睛却是看向陆之珩的。
陆之珩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莫名的警告,心中一动,带着几分玩味地看向了乖巧柔顺地站在云起身旁的秦姝。
她什么时候找到了这样一个靠山?所以这便是她急于离开尚书府,不愿给他做妾的原因吗?
因为傍上了云起,想要做太傅府的媳妇,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要离开尚书府吗?
秦姝迎着陆之珩探究的打量,轻轻一笑,对着云起说道:“云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云起和煦地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嗯,回去的路上小心点,过几日我去铺子里看你。”
秦姝柔顺地点了点头,会心一笑道:“好,过几日我在铺子里等你。”说罢,秦姝带着云屏和满儿转身离去。
陆之珩的余光飘向秦姝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程思源撇嘴笑了笑,看着云起羡慕地赞叹道:“这位秦姑娘生的真叫一个绝艳,云大人真是有福气,随便认个妹妹都是这么仙姿玉貌的,真让人羡慕啊!”
云起不理会他的逗趣,神色肃然地拱手告辞。“云某还有事在身,改日再与两位闲聊。”
说罢,冷淡地看了陆之珩一眼,便带着平安离开了。
云起走后,程思源疑惑地看向陆之珩问道:“明宣,你与云起什么时候生疏至此了?”
从前陆之珩和云起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既是师兄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怎么现在却这么冷淡?
陆之珩看了一眼云起离去的身影,面上的神情更加冷峻了。
从什么开始生疏?也许是从云舒亡故的时候便是这样了吧。
云起向来疼爱云舒,也最是知道云舒的心思。云舒爱慕自己多年,云起都是看在眼里的。
云舒死后,云起将一切都怪在了他头上。云舒的葬礼过后,云起曾经跑到他面前质问道:“陆明宣,你为什么不肯娶妹妹?她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满心满眼都是你。”
“为了你,为了嫁给你,她明明不喜欢弹琴,却每日坐在琴室里,练得手上都起了茧,练得手指破了也不喊一声疼。为了你,她苦心钻研棋谱,只为对弈时能让你高看几分。”
“她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你。可你呢?这么多年你为她做过什么吗?所有人都默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都等着你上门求娶,可你呢?你什么都没做,你就这么拖着耗着,逼得父亲不得不为她相看旁人,逼得她厚着脸皮亲自去问你的心思。”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的拒绝伤透了她的心,她又怎么会失魂落魄以至于落水身亡?都是你害死她,是你的无情害死了她!我真后悔当初将你带回了太傅府,若是没有你,我的妹妹就不会死。”
那时候面对云起声嘶力竭的质问,他沉默着无言以对。云舒死了,每个人都很伤心。师母悲痛欲绝,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师父虽然伤心,却从没责怪过他。
只有和他情同手足的云起悲愤地质问他责骂他。他默默地承受着云起的怨恨,也在心里怪罪起了自己。
他不是不喜欢云舒,只是比起云舒,那时候的他更在乎学业和仕途。好不容易高中状元,满身荣耀地步入朝堂,他真满心壮志地想要大展拳脚,哪里会去在意婚姻之事。
后来他入了翰林院,正逢几位皇子争权夺势,朝臣们忙着站队,朝堂上风声鹤唳、波诡云谲,每日都有臣子被查办,他初入朝堂,每日战战兢兢,更没有成婚的心思。
他想着再过两年,等党争风波过去,等他站稳脚跟,他再去想娶妻生子的事。所以云舒来问他愿不愿上门求亲时,他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
他原想解释的,可没等到他开口,云舒就羞愤地跑走了。他怕姑娘家心思重,也怕措词不当伤了她的自尊心,便没有追上去解释清楚。
如果当时他肯追过去说清楚,也许云舒就不会死。这些都是云舒死后他才想明白的,所以当云起指责他,怪他害死了云舒的时候,他才会沉默地任由他责骂。
在他心里,他也是自责悔恨的。所以云舒死后,云起疏远了他,他也愧疚地不敢去祈求他的谅解。
后来祖母要给他说亲事,他每每想起是自己的犹豫害死了云舒,便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成亲。
所以他严词拒绝了祖母的心意,甚至不惜请旨外放,只为逃避家中的逼迫。
回到京城后,他去过一次太傅府。师父见了他,对他没有一丝怨怪,还像当年那样宽和待他。可云起却避而不见,就连偶尔在朝堂上见到了,也都面容冷淡,不愿与他多言。
陆之珩想起了往事,心底涌上无尽的苦涩。他不怪云起冷漠,只恨自己年少无情。
他苦涩地掩去眼底的失落,不理会一脸好奇的程思源,抬脚走进了茶楼。落在他身后的程思源一边着急忙慌地跟上他的脚步,一边急促地叫道:“哎,陆明宣,你等等我啊!”
陆之珩却充耳不闻地走着,仍是沉浸在酸楚的情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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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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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怨从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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