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困境

嗒~嗒~嗒……

两三滴水珠从年久失修的屋顶滴下,砸在下方人左侧额角上,稍一停顿,又顺着她侧躺着的脸无声息地滑过鼻梁,消失在右眼窝处。

冰凉的感觉使床上昏睡着的人一个激颤,此时的她害怕任何身体上的触碰,窗缝钻进来的一阵风轻拂发丝都能让她惊恐半天。

可她太过疲累了,只蹙了蹙眉头,眼皮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

直到又一滴水落下,溅起的小水珠掠上颧骨破烂红肿的伤处,伤口的灼痛被覆上一丝清凉,滞塞恍惚的神思逐渐清明,眼睛陡然睁开。几日未梳洗的头发黏腻在口鼻处,丝丝腥臭的气味钻进鼻腔。想伸手去撩拨开,又发现手被绑缚在身后。

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睡了多久了,半侧身体麻木酸痛,即使现在没有束缚住自己手脚的那两根绳子,恐怕她也动不了吧。

田小八在心里如是想。

费了好大的劲才稍稍变换了一下姿势,全身各处的伤口都在疼痛,一处胜过一处,彼此之间竟好似在较量,各个都想压过对方一头。

田小八有些无奈,所幸那半侧身体不那么麻木了,她好像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一般。心下有些释然,毕竟疼痛要比麻木肿胀来得更直接也更好忍受一些。

定了定神,她听到了屋外下雨的声音,春季真是个多雨的季节,她想到当时被拖进马车的那天京城也是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她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怀里抱着刚买的蟹黄酥,这是买给沈婆婆的,蟹黄金贵,此时也不是应季产物,这酥对她来说真是价值不菲,她自己是决计舍不得吃的。

可沈婆婆是个好人,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了。

沈婆婆是田府的仆妇,做着厨房的活计。六岁的田小八在饿得快要晕过去时终于摸到了府中的厨房,是沈婆婆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碗米粥喝,此后又经常从厨房中拿吃食过来给她,她才得以长大。

一日沈婆婆拿了饭菜过来,坐下就开始抱怨,府中大小姐吵着要吃蟹黄酥,可京城的螃蟹并不肥,这蟹是老爷让人从苏州运过来的,为了这一口酥可真是花费人力物力无数。可端上桌后大小姐只是尝了一小口便不动筷了。沈婆婆气愤地给她讲那苏州来的螃蟹如何大,蟹黄如何肥,做出来的酥如何清香酥脆,末了看了看田小八面前的清粥小菜,感慨了一句,同是小姐,怎的如此天差地别……

是啊,说来她也是田府的小姐呢,可小姐与小姐之间就是如此的不同。大小姐是田府嫡出,自小便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人摘了巴巴地送到她面前来。

田小八只是田老爷众多儿女中的一个,他可能都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的一个女儿。田老爷生性风流,府中妻妾成群儿女无数,田小八的母亲只是一个艺伎,被带回田府生下田小八后恩宠渐衰。彼时正处于昭德十年上下,大绥国兴起了一股互赠姬妾之风,尤以京城中的达官富贵之家为盛。一日府中有客,正是田小八的母亲出去作陪,见客人对她有意,田老爷便出言要将她送给客人。她自知继续留在府中也难有出头之日,便扔下六岁的小八头也不回地奔前程去了。

田小八并不记得她的样子,也不知晓她的名字。说来田小八自己也没个正经的名字,她在府中排八,比她大的喊她小八,比她小的喊她老八,八就成了她的代号。

扒拉了几口饭食,听沈婆婆还在絮叨着田老爷如何败家,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想着如何建功立业,倒是整了一后院的姬妾,成日后宅不宁鸡飞狗跳,若不是有大姑娘在,老太爷与老太太拼下的这份家业早都败光了云云……

沈婆婆是府里的老人了,自打田老太爷老太太在世时便在府中侍奉,她口中的大姑娘是田老太爷的大女儿,田老爷的长姐。

当年田老太爷在当今陛下登基之时也是有过从龙之功的,被陛下封为忠顺侯,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过了十几年就驾鹤西去了,留下一对儿女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他儿子承袭爵位,便是如今的忠顺伯田老爷了,这田老爷年轻时就不思上进,靠着祖上的荫封倒也过得滋润,陛下惦念忠顺侯的功绩,也惋惜他英年早逝,将刚过及笄的田大姑娘召进宫侍奉,如今已是贵妃之尊了。

田小八在心里便想,一个女子靠自己撑起了日渐衰败的田家,保住了这满门荣耀,可当真是厉害。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了那蝶蟹黄酥上,沈婆婆半是心疼半是幽怨地说,倘若大小姐觉得不可口赏给下人吃也好,可大小姐跋扈,自己不要的东西宁肯扔了也决计不给旁人,好好的一碟酥就这样给糟蹋了。

田小八笑了笑,收拾了碗筷,拿起了绣绷低头穿针引线起来。说起来她在田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作为府中小姐她每月都是有例银的,可她上无父母疼爱,下无婢女仆从出头,孤零零的一个人,府中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小时候去领过几次例银,不是被克扣就是要经历一番波折,时间久了她也烦了。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她也能做一些活计来养活自己了,其中最拿得出手的便是这刺绣,还是跟着沈婆婆学的。

她人聪慧,又肯下心思,几年下来便小有所成,绣出的东西不管是春兰秋菊还是雀翎凤羽皆是栩栩如生,拿出去卖没有不喜欢的。

等这几幅绣品完工拿出去卖了,再加上之前攒的一些碎银子,想来便可以给沈婆婆买一包蟹黄酥了吧。她照顾了自己那么多年,自己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如今有了银子,也该让她过一次嘴瘾。

春雨淅淅,落在脸上倒也不觉得冷,田小八迈着轻盈明快的步子往田府赶,怀中的酥透过油纸包散发出阵阵清甜香气,她低头嗅了两下,可真是好闻。京城现卖的酥想来比不上田府大小姐吃的,可寻常人却也是吃不上的,沈婆婆定会开心的。

念及此,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这是她一早便等在店铺门口特地买的刚出炉的,还是热的,得赶快回去,热酥在油纸包里包久了皮便不酥脆了。

突然,轻快的步子一顿,接着双足离地,田小八两条腿奋力挣扎踢蹬着,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挟住她腰身把她往后拖,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小女子又如何能挣脱,不过片刻,只余下一把天青色的雨伞倒立在地,悠悠转着,蟹黄酥也在挣扎中冲破油纸包,在脏污的积水中散落一地。

清风拂过,积水滩荡起微小涟漪,路上行人依旧脚步匆匆,很快几枚酥饼被着急赶回家躲雨的脚步踏得粉碎,碎屑融进积水,陷入一片泥泞之中。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下过雨的路面被马蹄一踏便是一个小泥坑,车轮驶过更是颠簸。田小八缓缓睁开眼睛,头内疼痛欲裂,她抬眼看了看车窗,虽被帘布紧紧捂着,但通过晦暗的光线也能得知已经快到天黑了。

“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吗?”她在心里暗暗想着,她是晨起出的门,买完蟹黄酥不过卯时,看来她已经跟着这马车走了一日了。

她想挣扎着坐起来撩起窗帘看看是到了哪里,可全身酸软无力,那双大手捂住她口鼻的时候她不过挣扎了两三下便昏迷过去了,想来是吸入了什么药粉,她镇日深居简出,除了卖绣品及采买日常所需之外基本不出门,她想不出自己何时竟惹上了这样一个大汉。

现在顾不得想那么多,她只想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趴在车座上定了定神,刚尝试着坐起了半边身子,马车一个颠簸,她双手被缚在身后,没办法扶稳,随即整个身子重重倒下,头被撞在车框上,接着又扑倒在车座上,霎时又头晕眼花。

没办法只能静静等待着,又走了不久,在天色将黑未黑之时,马车停下了。

车帘被掀开,那大汉就立在车辕处,光线昏暗,田小八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身躯轮廓高大。他朝里看了一眼,直接伸出手臂捏住田小八的肩头,一把将她扯到了车厢边,又换了只手抓住她腰带将她提起来。这大汉生的真是孔武有力,一只手拿着蓑笠,一只手提着田小八如同提着一只小鸡崽一般轻松,径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将她掷落在地,然后啪啪拍起门来。

田小八被提溜着转了一圈,头重脚轻,头晕眼花之感更剧,加上一路颠簸,胸腹中早已翻江倒海,此时甫一落地,便又咳又呕起来。只是从晨起到现在水米未进,呕了半天也只吐了两口酸水。

待得腹腔之中的翻涌稍稍缓解,田小八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幕笼罩下来,抬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一山连着一山,仿佛没有尽头。月亮也像是被这连绵的群山所摄,收起了光芒,隐在一大片乌云之后,余光照出乌云的轮廓,阴沉压抑,像是直压到了人心之上。山脚下与半山腰都有稀疏错落的火光,想来是依山而居的村寨。

田小八从未出过京城,更不知这是何地,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山峦,心下茫然起来,可真是逃跑都不知道方向啊。

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这所宅院,两扇木门紧闭着,木门两侧的砖墙延伸出去,虽不甚大,但在这一片土墙茅瓦中也当属殷实之家了。檐下挂着两只红色的灯笼,在微风中微微摇晃着,灯烛投下一星微弱光芒,照在下首大汉身上。

田小八抬眼看去,他一只手提着尤在滴水的蓑笠,另一只手急切地拍打着那扇木门。这大汉站在她身侧,田小八只能看清楚他的侧脸,很普通的一张脸。又自上而下将这大汉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身着粗布短劲衣,有些湿的头发被布条随意在头顶束了个髻,左看右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除了身形略略高大些之外,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旁人留心之处。京城中每日这样的汉子要从田小八眼前过去成百上千,她实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样一个人有上了瓜葛,更何况她平日出门也都是做的京中妇人所需的营生,是断断不会惹上这样一个人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她卯足了胆子,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你放我回去,要多少钱我给你!”

可那汉子只顾兀自拍门,仿佛未听见她的话似的。

田小八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恳切,那人竟不搭理。又自忖自己平时为人乖觉,连与人争吵都是没有过的,断不可能会与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心下只道自己落入了人贩子之手,便想用忠顺伯府的名头吓他一吓。

打定了主意,田小八调整了几下呼吸,咽了两口唾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可唬人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吱呀”一声打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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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六碗大米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