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夫人”这个词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藏在柳亦熙记忆最深处的闸门。
柳亦熙童年中的母亲模样早已模糊,只记得母亲抱着她的时候,身上总是有一股中药味,就像母亲的婚姻又苦又涩。
她的母亲,出生在一个商贾之家。然纵有家财万贯,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商贾的地位仍然低下。
她的外祖父,眼光独特,在一众秀才之中,看中了她的父亲柳青生,认为他“奇货可居”。
于是外祖父便派人去打听一番,了解到父亲柳青生为了给其父治病,变卖家产,家中已是债台高筑。
听闻此事后,外祖父当即表示愿意替父亲还债。为了笼络父亲,更是将自己的嫡长女张香茹,也就是柳亦熙的母亲,嫁给了父亲柳青生为妻。
事实证明外祖父眼光果然毒辣,在外祖父的资助下,父亲成功中举,之后又金榜题名,考上了二甲第一名。如此之下,对于资助父亲这件事,外祖父一直引以为傲。
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一心相夫教子,但父亲一心只想科举,对母亲不闻不问。且父亲自尊心强,不喜商贾之女,一直觉得当初外祖父挟恩图报,强行嫁女,对母亲甚是厌恶。
况且母亲在生下她后一直身体不好,父亲的不喜,致使母亲强撑七年后抑郁而终。
此刻,门外的一阵敲门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进来吧。”柳亦熙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小姐,今早夫人派她身边的香云送来了两匹布。我刚刚将她打发走,就给你送了过来。”只见春兰捧着两匹青色布匹走了进来。
“布料就先放在桌子上,小姐还在梳妆打扮。你顺便叫王妈妈来给小姐测量一下尺寸。”小桃此时也缓过神来,便迅速做出反应。
“出去后你再去老夫人那里回个话,就说小姐今早身体不适,未时末再去问候老夫人。”小桃补充道。
“是,小桃姐。”春兰领命后,出去了。
“小姐,还有三日便是长公主府一年一度的赏菊宴,夫人今日才送来布料。王妈妈虽然绣技精湛,但时间定不足以绣得精细。以我之见,夫人这是存心想要破坏小姐的好事。”
“夫人一向不喜我,有如此行径很正常,我这里已经弄完了,小桃,你先去收拾一下布匹。”
“是,小姐。”小桃应下后,走到桌前,刚拿起两匹布料,突然发现手下布料摸起来表面略感粗糙,仔细一看色泽略显黯淡。
她眉头紧锁,眼神充满了怒火,愤愤不平地说:“小姐,这些浣花锦色泽暗淡,表面粗糙,显然是柞蚕丝制作而成。纯蚕丝制作而成的浣花锦,表面光滑,色彩明亮,夫人这是在弄虚作假!”
“你先把这些布料放着,晚点拿去禀告祖母。”与小桃的愤怒相反,柳亦熙始终镇定自若,显示出异常的冷静,毕竟这件事她上一世就已经经历过了。
“小姐,你终于想通了!夫人这般薄待于你,实在可恶,就应该去老夫人那里,狠狠告她一状。”小桃开心道,“我记得库里还有一件蓝色的妆花锦,其质地光滑细腻,色彩绚丽,正好用来给小姐制衣。”
听完小桃的话,柳亦熙对此不置一词。
祖母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身体一直不好,精力有限,以前她不想用这些琐事去打扰祖母。
此刻,她想起前世出嫁时,祖母用她温暖的手握着自己?殷切地叮嘱:“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性子好强又处处为他人着想,什么事都自己承担。但为人之道,要刚柔并济,适当示弱也未尝不可。”
如今想起仍记忆犹新,祖母的话,字字在理,自己确实太过倔强,造成了前世的悲苦。经历了种种,她终于开始理解祖母的那些教诲。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打断了柳亦熙的思绪。
“小姐,我把王妈妈带过来了。”只见春兰身后带着一个身着黑色直裾袍,面相忠厚老实的老妇人。
“你们进来吧。”柳亦熙转身看着眼前的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怨恨也有愤怒。
她记得前世的每一次背叛,每一次痛苦,她很想问问眼前这个老妇人,身为她的奶娘,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要背叛她。
前世,王妈妈勾结她的继母,私吞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母亲去世后她一直将王妈妈视为自己的亲人,连最重要的嫁妆都交由她保管。没想到王妈妈利用职权,以次充好,将她嫁妆中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家具摆件等都换成了赝品。
怪不得王妈妈在她出嫁前向她告别。那时王妈妈称自己年事已高,想回老家颐养天年,当时她还心有不舍,但最终还是放王妈妈回了老家。
直到她嫁入成安侯府第二年,有一日小桃言她嫁妆里有一件多子图紫金挂屏,于是想要将其取出挂房间里,以期能给她带来喜讯。
也正因为小桃这次的心血来潮,她才能发现嫁妆被换。
随着她展开调查,她开始怀疑是继母勾结王妈妈做出此事,因为后院只有继母有这个能力和动机。但时间过去太久,继母已消赃灭迹,王妈妈又早就离去,一时之间人证物证都已烟消云散。
后来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部分证据,可惜还没来得及揭发,就命丧黄泉了。
不过一会儿,王妈妈已走至柳亦熙跟前。
看着眼前的王妈妈,柳亦熙心里恨不得立刻发落她,但她还是忍住了,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想要一击必中,此事还是要好好谋划一下。
“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时候已经不早了。”柳亦熙举起双臂,示意配合她测量尺寸。
“小姐比上次测量长大了许多,转眼间小姐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看来我已经老喽!”王妈妈一边为她测量,一边突然发出感慨。
闻言,柳亦熙笑着说道:“奶娘确实辛苦了,等我出嫁就放你回家颐养天年。我听说奶娘有一个孙女,不如让她来我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再续你我主仆之情。”
“哎呦,我不幸苦,多谢小姐恩典。但是我那孙女为人粗鄙,毛手毛脚的,实在配不上小姐,还望小姐收回成命。”王妈妈连忙罢了罢手,言语间满是推辞。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柳亦熙刚刚只是想试探一下王妈妈,看她是否现在就已经背叛了自己,如今看来,王妈妈显然已经有了背叛自己的苗头。
测量完尺寸,王妈妈便退了出去。
直到王妈妈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柳亦熙才慢慢对小桃说:“小桃,稍后你悄悄去左耳房,查看一下我的嫁妆,不要带上任何人,你一个人去。”
听了这话,小桃顿时惊讶道:“小姐,这是为什么呀?你的嫁妆一直由王妈妈保管,难道是王妈妈有不当之处?”
“你去查看一下就知道了,你再派一个人去王妈妈的老家调查一下。”柳亦熙没有做过多解释,她无法向小桃解释自己是从前世得知的。
按道理王妈妈没必要和继母勾结,这其中必有蹊跷,柳亦熙觉得还是要仔细查一下。
见小姐不说,小桃也就没有多问,受命后就马上去办理这件事。
这边柳亦熙既然已经梳妆打扮完,便让春兰送来早饭。
刚刚吃完早饭,柳亦熙一边拿起餐巾擦了擦朱唇,一边对右侧候着的春兰说:“春兰,你收拾一下桌子,然后叫何妈妈带着账本簿过来。”
见春兰收拾完桌子出去后,柳亦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何妈妈抱着一摞账簿,气喘吁吁地进来,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尽管室内并不热。
何妈妈小心翼翼地将账簿放在桌子上,呼吸急促地说道:“小姐,这些年所有的账簿都在这里了。”
柳亦熙见她头低垂着,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衣角,一副不安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
“何妈妈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查看账簿,并不是怀疑你的账簿有问题。”柳亦熙笑着解释。
闻言,何妈妈长舒了一口大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还没到每月十五对账时间,小姐今日突然要看账簿,她以为自己的账簿有什么问题。
柳亦熙坐在宽大的梨花木椅上,开始翻阅起桌上账簿。
母亲去世后,一共留下一间胭脂铺、一个染坊和几百亩良田,以及一笔每年1500两的分红。本该另有两间布庄,但自母亲身体有恙之后便无力经营,都纷纷变卖了,还剩下的店铺也生意惨淡。
三年前,柳亦熙接手胭脂铺子时,店铺已经入不敷出,濒临破产。幸好她平日里喜欢琢磨一些胭脂水粉,有一次偶然发现用于染布的紫梗,其上有一种紫梗虫,将之碾磨后制作而成?的胭脂黛粉,更加明亮滋润且易保存。
紫梗虫制作而成的口脂颜色饱和,唇部更加红润有光泽,深受豪门贵妇的喜欢。自从有了柳亦熙用紫梗虫制作而成的胭脂黛粉,原本生意冷清的胭脂铺,不仅恢复往日的兴隆,更是日进斗金。
翻阅完账簿,柳亦熙看到账上目前还有5800两银子,铺子每个月有800两入账,每个月的支出大头是购买和从宁州运输紫梗虫,这些费用大约是350两。也就是说除去人工和税收杂费,每月净收入大概是300两。
300两听起来不多,但柳青生身为户部度支司郎中正五品京官,一年俸禄也不过是俸银80两禄米40石,折合银两120两,300两相当于柳青生两年半的俸禄。
当然,这个对比肯定是不准确的,毕竟本朝官员除了俸禄,逢年过节还有很多恩赐,更不必说那些非法收入了。
“何妈妈,目前这个胭脂铺已经饱和。这样吧,你先从账上支出5000两,用于新开两家店铺,不够我再增加。”
柳亦熙准备扩大经营,再开两家店铺。她原本上一世就想扩大规模,可是成安侯夫人不喜她行商贾之道,这事便这样耽搁了。如今她不想再嫁入成安侯府,自然也就随自己的意愿行事。
“是,小姐,我想问一下这两个店铺选址是否有要求?”
“新开一家铺子仍然在东城,另一家铺子就选在南城吧,南城的地价更便宜,我准备降本再开发一个低价的胭脂品类,南城同样有购买能力。”
虽然京城有这样一句话:“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但是天子脚下穷只是相对贵族而言。
“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吗?”
“目前没有了,你把账簿拿下去,先去忙吧。”
“那我就先告退了。”何妈妈收拾一下账簿,然后抱着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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