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銛印象中,方贤博更像是个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却不是个饥不择食的色坯。怎得如今人人说起他,总要加上一副看不起瞧不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他这一世就是蹉跎在女人肚子上了,枉费了这么好的家世,糟-蹋了祖上的功勋。
这其中又有什么事,顾銛不得而知。
顾銛思绪飘远,安韶华也不催促。
这边屋门口,高信立带着老板娘出来了。
高信立的贴身小厮多少通些药理,听说那伙计也许是误食了蛇毒,便赶紧给灌了绿豆水,然后抠嗓子眼儿催吐。如此反复几次,那个伙计居然醒了一次,可惜醒的时间不长又昏睡过去了。高信立看自己在那里左右无事便出来了,顺便也把那个老板娘带了出来,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再问出点什么。
哪知道老板娘出门一抬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两腿一软跪趴在地,抖如筛糠嚎啕大哭:“大老爷饶命!民妇什么都不曾看到,什么都不曾看到啊!”
安韶华二人闻言走上前去,只见老板娘面前,欢喜跟几个刑部的官差面面相觑,各个一头雾水。安韶华也不明白,怎得一转眼,这老板娘就换了这幅模样?
高信立回想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看,略一思量,就给安韶华使了眼色。安韶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欢喜。这个院子这么多官差不错眼地盯着,没有什么变化;高信立带来的官差还是那些官差;若说这老板娘进屋前后的变化,就是福贵去顾家寻人,欢喜便从外面车里进里间来伺候。可是欢喜怎么会把那个老板娘吓成这样?
安韶华使了个眼神,欢喜便告退了。安韶华看欢喜出门,才清了清嗓子,说:“你从实说来,刚才那人,你可认识?”
那老板娘抬头,惊恐地四处寻找了一下,确定欢喜不在,这才小声说:“官爷,刚才那人,就是我方才说的,给那个失主送钱的小厮啊。”
一时间,落针可闻。
“你可看清楚了?”安韶华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又问了一遍。
“回官爷的话,小妇人做的是那迎来送往的生意,见过的人便要记住,这才能保得生意不断啊。”那老板娘仰面说道,神色不似作伪。
安韶华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费思量。欢喜怎么跟这个案子钩挂上的?
安韶华如今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一个是可以入宫随侍的福贵,另一个就是自小得用的欢喜。福贵未曾入奴籍,还识字知礼,所以他出门一般带的都是福贵,与公门中人的迎来送往也一般都是福贵。欢喜是家生子,对府里的事情十分了解,于是便由他处理家中琐事,如今俨然是流光院的管家。这样说来,福贵的行动安韶华向来知之甚详。至于欢喜的行踪……他若是自己不说,安韶华当真是无从知道。
欢喜最近,除了处理院子里的事情之外,难道还有没跟自己禀明的私事?
思及此处,安韶华忽然想到前日里欢喜私自去给青鸢的养父送东西的事情。这么说来也许欢喜不是第一次给院子内外递东西了。安韶华虽然不通内宅琐事,可也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妥,但非要细说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妥。
今日第一眼看到欢喜,顾銛就注意到了欢喜的鞋。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鞋往往比他的衣服更能说明事情。
像安家这样有爵位的世家,家里一般都有自己的针线房。府中下人的一应衣着都是针线房做的。虽然比不上现代流水线上出来的那样整齐划一,却也基本是一个样子。
今日欢喜穿的鞋,并不是府里绣娘做的。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既然是家生子,老娘、姐姐给做个鞋也是有可能的。可这双鞋不同,鞋帮子里侧用与布面同色的线暗锈了一株并蒂莲,不细看看不出来。要不是顾銛,估计任何一个穿越过来的直男都看不出来。可谁让顾銛上辈子是个“国字号一级戏曲演员”呢,对这些花样啊绣活儿啊都熟悉。并蒂莲,虽说有些暧昧,可欢喜这个年纪,又是主子面前的脸的人,自然有大把的小丫鬟前赴后继地愿意跟他眉来眼去。
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也没什么值得特意指出来的。但问题是那鞋却也不是独一份,从绣工到料子,跟前日里见到忠勇侯安瑜身边的二牛是一样的。
这就有意思了。这种做鞋啊,绣荷包啊之类的,简直就是古代人那特有的半遮半掩含羞带臊地找对象的经典套路。可是这儿子身边的小厮,父亲身边的侍卫找同一个对象的,还真不多见。这个女人也是个人才啊,兔子专吃窝边草啊!
顾銛这样想着,眼神不免跟着欢喜走。一直看着欢喜出了门转过去,顾銛这才收回视线。一回神正对上安韶华的眼睛,顾銛习惯性的朝对方笑了一下。
众人各自思量,门口一阵喧哗,原来是秦伯来了。顾銛听到声音,眼睛一亮,转身就向前迎过去,老远就张开手臂去虚扶秦伯。秦伯看到顾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顾銛的手就去探脉。安韶华虽说是文人,却也知道习武之人对于旁人碰触脉门是颇为忌讳的。此刻见到秦伯与顾銛相处,便知道于顾銛来说,秦伯不是下人而是长辈。
思及此处,安韶华赶忙上前行礼。秦伯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弱冠年纪,赤面无须,目若寒星,猿臂蜂腰,行动间带起一阵劲风,是个练家子。那人对安韶华见礼,自报家门:“安大人万安,草民秦钟。”
秦钟?安韶华马上想到,刚才顾銛吩咐去请治蛇毒的郎中,说的是请秦伯,秦伯不在秦钟也可以。这么推算来,秦钟应该是秦伯的子侄。安韶华略一思忖,应该结交。安三公子出身摆在那里,打小就在人精堆里混大的,有心结交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对方感觉亲切温和无比熨帖。几步路的时间,已经让秦伯答应今日诊治过后同安韶华、顾銛一起去八仙楼一叙。
一行人行至屋门口,秦伯走在最先,进门看了一圈便大声说:“出去出去!没用的都出去!二少爷跟钟儿进来,当差的留下一两个做个见证,其余的人都出去等着,把窗户开了,这么些人在屋里,点着火盆还不开门窗,这小子不被毒死也得给憋死。”秦伯说完,大家都行动起来了。
安韶华跟着顾銛进去,顾銛回头跟安韶华说:“你若真想结交秦伯,就让顾家的马车先回去吧,顺便给府里带个话。”
安韶华找了个人吩咐了一下,不再多言。
秦伯虽然久不上战场,然宝刀未老。听顾銛说了两句就给那个伙计喂了一粒药,又开了方子。
秦钟去煎药,高信立笑眯眯地凑上来跟秦伯攀谈。
高信立与秦伯原本不相识,聊着聊着聊到秦伯听口音不像南疆人,秦伯只说了一句“啊,老家不是南疆的。”就不再多言。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尴尬,安韶华温言问秦伯这种蛇出自何处,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
这些蛇虫鼠蚁多见于南疆,可秦伯却不是南人。他原本是沧州一个普通郎中,家有薄田,还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婚,生活平淡。只因当地一县吏欲纳秦伯的女儿为妾,秦伯不同意,谁知对方目无王法,心狠手辣,竟出手害得秦伯家破人亡。
秦伯想告官,谁知那县吏的父亲是一个京官的外室子,虽没上族谱在沧州当地也算得上是背景深厚,再加上那个县吏的姐姐是知州大人的宠妾,那一家人在当地简直无人敢惹。秦伯告状不成反得了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打了几十板子抄没了家产。也是有人怜他命苦。救了他一命。劫后余生的秦伯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报仇。他也曾拿着刀试图行凶,可未曾近身就被抓住,打了个半死。那之后他试着下毒,却没能成功,还险些害死旁人。
绝望中秦伯想到,他早年博览群书的时候曾看过,南疆有巫蛊之术,再往南的南蛮还有降头之术,以身伺鬼,以魂诅咒,虽听人说极损阴德,却也听起来十分解恨。可怜他一家人无辜枉死,他身负血海深仇,恨意滔天却大仇不得报,当即在妻子墓旁为自己立了一个衣冠冢,舍弃了姓氏,起了个化名一路往南去。
在南疆,秦伯遇到了一个自称蛊师的苗人,秦伯教他医术,他教秦伯养五毒之虫,治五虫之毒。
几个月下来,秦伯也渐渐猜到了,那个苗人不是蛊师,最多是个“毒师”。想明白了,秦伯写下一本医书就想离开。谁知却在山中救了个血人。那个血人醒来之后,竟前尘往事悉数忘了,秦伯给他取名秦钟,那是自己给未出世的小孙子想的名字,如今有人叫了,也不辜负他当初一片期许。
后来秦伯跟当地人混熟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教导村里人上山挖草药再送去城里卖掉补贴家用。闲时教村里的孩子简单的数术。已经不再一心想着哪怕神魂俱灭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当年,绿沉奉命奇袭西蛮,取道南疆,秦伯就是那时候到了顾家军中。
等一干人等略用了晚饭,送秦伯回了国公府,再回到流光院,已是戌时。
2017,你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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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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