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华得了顾銛的暗示,带着顾銛往书房走。
顾銛在左右看了一眼,就急急地开口了:“那个印,又回到我屋里了。”失而复得,顾銛的脸色不见放松反而有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印上面有红泥,我怕是用过。”
“那印很重要?”
“我不知道拿走印的人知不知道怎么用。找对了人,那印……”顾銛抿了抿嘴,看样子是在斟酌措辞。安韶华拉着顾銛进书房坐下,给顾銛倒了杯茶。
“你先别急,咱从头开始慢慢来。那印,你都说了,印出来是个千仞人常用的花纹,那你好好想想,谁能知道怎么用?对谁有用?”
“信!”顾銛说着,猛的站了起来。
“什么信?”
“我上次给你的荷包呢?”
“不用担心,荷包在安全的地方”安韶华一边安抚顾銛,一边取出那个放契约的匣子,拿出随身的钥匙,开锁拿荷包,打开一看两个人都傻了,荷包里只有一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韶华也懵了。那天晚上虽然心思不在这上面,可还是看了一眼,白纸黑字好几张。怎么放在匣子里还把字变没了?难不成惹了什么大仙儿?子不语怪力乱神,安韶华办案多年,岂不知这看上去越是人力不可为的,越是有人费尽心机地装神弄鬼,只为了掩饰背后的事。
安韶华抓住顾銛的手,盯着顾銛的眼问“荷包里是什么?有什么要紧?跟那方印有什么关系?”
顾銛看了安韶华一眼,嗓子发紧,一字一顿地说“荷包里是两封信,还有一张房契。房契是邻县一座三进的宅院,房主是顾景和、顾景秋。信是当今太子手书,说有顾家族亲,兄弟二人,去邻县,入士籍,三年后可以参加科举。另一封信是推荐景秋上州府的官学。那印是太子私印,遇官员可抵太子手谕,进兵营可调兵五千。”
安韶华听到一半,就激动的不能自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两封信的意义。他手抖,浑身冒汗,耳朵里嗡嗡的直响。顾銛后来说了什么,压根没听清。
他想问顾銛哪来的太子手书,话未出口,就拐了弯“只有景秋能上官学?景和呢?景和可是个好苗子,打小儿先生就说他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如今……他好几年没读书了,怕是有些误了。明儿一早,我亲自教他。景和也别再去布庄了,我给他们兄弟俩做西席。”
顾銛笑着说“小豆苗就写了这两封。”看到安韶华激动的神色,顾銛推了一下他,又说“你是不是没留心,景和、景秋改籍是要姓顾的!”
顾銛的话过了安韶华的耳,却没入他的心。他依然保持狂喜的状态,眼睛冒火,双手狂舞,满屋子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左一句右一句,状似疯癫。过了好一会儿,安韶华才静下来,问“你仔细找了吗?丢哪儿了?”
接着不待顾銛回答,一把扯着顾銛回到顾銛屋里,依着从前安韶华探案的法子,把书房跟顾銛的屋子都细细勘验过,弄了草灰试着找脚印,两人各自回忆了一天的行程,折腾到天快亮,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次日,安韶华起了个大早,牵着景秋,亲自送顾銛跟景和去上工。带这爷儿仨吃了饱饱的一顿油条豆腐脑。景和这看起来瘦了吧唧的小家伙居然一气儿吃了十二根油条!安韶华才吃了一根半!
付账的时候,那油条摊的老板娘直夸景和跟景秋,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景秋跟在顾銛身边,人家夸他一句他就抻一下身子,那飘飘然的表情像极了顾銛。
安韶华付了账,带着他们走过街角。回身劈头一巴掌打在景和脑门上“你个饭桶!”
话音没落,景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打不着~打不着~”
安韶华佯怒,看向顾銛“你也不管管!”他本来还给景秋准备了一巴掌跟一句评语,这下用不上了。
顾銛笑着“我管什么?被打不跑是傻子!”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何其快乐。
回来之后安韶华把景秋放在母亲屋里,其余的人都叫到自己屋里,原想着仔仔细细挨个儿审问一遍,可看到家里这些人,都是千里流放一路跟过来的,审问伤情分。不如干脆乍上一乍,只要东西回来,安韶华并不想把事情闹僵。
于是安韶华略思忖了一会儿,慢悠悠从牙缝里挤出一些话。大意是家里丢了东西,左不过就这么几个人,大约是拿错了。可这东西要是再不出现,他就只能报官。这无心之失,要是到了衙门,那就是刑具说了算的。
安韶华毕竟做了十来年的官,官印不在但积威尚存,吓唬几个妇孺自问还是不在话下的。前安侍郎撂下狠话,甩一甩并不存在的宽袍广袖,施施然离开。只等着明早之前,那东西完璧归赵。
午饭后,安韶华跟往常一样歇晌。
刚醒来不久,月娥拿着新做的鞋子来叫安韶华试试。顺嘴说起景和已经十九,不小了。前几年先是家贫,后来是动乱,都没给说个亲。现在太平了,应该开始相看了。还有瑾瑃和景秋同年,如今都十二了,该找个营生了。
安韶华没有马上回答。
景和的婚事,安韶华倒是觉得不用急。若是找到了那手谕,景和更能说到一门好亲。景秋开春会去州府官学,将来的造化说不准。
至于瑾瑃,这倒是需要想一想的。原本自己每次去铺子里的时候都要带着景秋的,可景秋如果改了士籍,自然是不能经商的。那就要重新培养一个人了。
于是就告诉月娥,景和跟景秋的事儿月娥不必管。瑾瑃么,下个月开始跟自己上铺子里学着管事吧。
月娥闻言死死低着头,安韶华只当又是嫡庶的事儿刺了她的心。所以想着晚上就去月娥房里,好生抚慰一下。
入秋天凉,天时也一天比一天短了。
傍晚,顾銛回来,精神不错,可脸色依然差得很。在饭桌上略坐了一会儿,筷子都没沾就回房了。安韶华亲自端了一碗粥去了顾銛房里。
果然,顾銛已经歇下了。安韶华少不得又是一阵劝慰,顾銛嘴上说事情交给安韶华他就放心了,可脸色依然不好。天色渐渐暗了,顾銛屋里没有点灯。强撑着跟安韶华说了一会儿话,顾銛开始有些犯迷糊。
景和做工的那家布庄前几日上了新货,像他这样的小徒工不论是作什么的都要跟着卸货、归置、清点、入账,每日都要很晚回来。安韶华知道,顾銛近日来每晚都要等着景和回来,再一起吃点。于是也不会强逼他喝这白粥。
安韶华想到这里,顺道拐去厨房,看留下的饭菜是不是够吃。
厨房灶上热着小半锅水,篦子上放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和半碗小菜。这不够啊,安韶华暗暗想。仔细一找,果然在案板上还有切好的面,上面捂着盆。安韶华看了看,这样应该够了。
民间有句老话儿,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景和十八,正是能吃的时候。想想景和早上的吃相,安韶华轻声笑骂“这个饭桶”。
变故来之前总是一派安静祥和,那天也是。
变故来之时总是看似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那天也是。
变故之后回想起来却有那么多征兆,空留余恨,追悔莫及。那天也是。
已经是深秋了,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层秋,这几天分外的冷。天将黑的时候,竟然起风了,不大会儿功夫,冷风呼啸,吹得窗户呜呜响。
平日里安韶华睡前习惯在院子里四处看一看,看四处妥当了,才回房。可今日想着拿东西的人也许会摸黑悄悄物归原主,所以安韶华从厨房出来,就直接去了月娥房里。
白日里因着孩子的前程的事,对月娥有些亏欠,安韶华是想着要安慰一下她的。
月娥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安韶华搂着月娥躺下,钻在被窝里都觉得被窝里也是凉飕飕,屋子更是四下里漏风。外面刮大风,屋里小贼风,嗖嗖地吹得人脸冰凉。安韶华把月娥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月娥体寒,总是脚凉,这样的天气更是受罪。
如今家里母亲身体不好,月娥素来体寒,顾銛这几日身子也不大爽利。安韶华就说,干脆先买些炭,明天就先给各屋把火盆子烧起来吧。
安韶华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月娥说话,以为月娥已经睡了,安韶华也渐渐生了困意。刚迷迷糊糊要睡着,顾銛来敲门,说景和肚子痛,要拿些银子找大夫。
安韶华闻言,就起身穿衣裳,他从搭脚被子底下抽出自己的衣裳,月娥翻身起来按住他的手。“不过是表哥前一阵子去他房里几天,今日不去了便来邀宠。”
听这话音,想来是这几日跟顾銛走得近了,冷落了月娥,怕是月娥又吃醋了。况且今早带着顾銛跟景和景秋去吃了早点,瑾瑃哥儿几个还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待遇。看着月娥又有些愧意。
“孩子病了,总是要去看的。”安韶华说着披衣起身。
月娥顾不上穿衣裳,三两步冲过来,拉着安韶华的手急急地说:“这天气乍冷乍热的,便是着凉了也是有的。真要是病了就应该去找郎中,找你做什么?”
月娥的手凉得不成样子,却出了好些汗,还微微颤抖。安韶华心疼得没着没落的,抓住月娥的手爱怜地贴在自己脸侧。月娥一脸娇羞,小手顺着里衣就钻了进去。
安韶华顿时没了跟顾銛周旋的心思。反正家里的银子从不避着避着顾銛,安韶华隔着门大声说,若是疼得厉害就去找郎中。若是不打紧,就多喝点热水,笼上个汤婆子,等天亮就好了。
急切地轰走了顾銛,这夜自然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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