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节庆时节,府城最大的酒楼汾泸楼就一座难求,此时顶楼雅间之内,两位耄耋老者相对而坐,执棋对弈。
粗略扫去是高手对弈现场,仔细一看,棋盘只是道具。
执黑子之人只放了一半心神在棋盘之上,时不时饮上一口热茶,对面之人在他喝茶的间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棋,将围困自己的黑子挪了两格。
“姓裴的,该你了。”刘大山催促。
裴寰不用看都知道刘大山干了些什么,假装没看到,随意放下一子,就把改动过的棋盘重新打压了回去,低头吹了口热茶。对手的敷衍惹急了刘大山,自己先不干了,双手一推,棋盘上的棋子哗哗响,黑子白子混做一团。
“和你下棋没意思,不下了。”
“和我下棋没意思,还回回叫我出来,铁打的棋局流水的理由,今儿中秋下棋,明儿元宵的,我看你就是心里挂念那破灯笼。”
要说那灯笼到底是何其精巧绝伦,裴寰没见过,便就当是个花哨些的花灯,想不通刘大山到底为何如此执着,做的时候也藏着掖着,给出去后才跟他说有这么一个东西。
“怎么就破灯笼了。”听他贬低自己的作品,刘大山的眼睛瞪大,但又不想承认对花灯的重视,生硬转折,嘴硬道:“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做的小东西,算不得什么,哪里值得我挂心。”
话是这么说了,但神情作态就是另一意思,浑身上下就属嘴最硬。
刘大山的嘴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硬得很,在京中时没少得罪人,奈何技艺高超,他出身乡野,得裴寰荐举入的工部,裴家是京都名门,裴寰既嫡又长,毫无意外是未来的裴家家主。
刘大山有这么一个出身豪族的贵公子护着,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敢给他使绊子,巴结还来不及,但之后裴寰辞官,他与裴家关系不睦,在京里也没朋友,一下没了靠山,墙倒众人推。
刘大山在工部待不下去了。
裴寰前脚踏出京都,他后脚就跟了出去。
和他混在一块大半辈子,对方的臭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裴寰带着复杂的意味轻轻嗤了一声,没和他掰扯,越掰扯刘大山越上头,棋不下就不下了,
“要我说,你想找能解开花灯的有缘人,当初就不该把灯给别人,拿在自己手里,全国游历,今年在安平,明年在兴源,广撒网快捞鱼,怎么也比现在这样钉死在安平府好。”
至于京城这等聚集人才之地。
他俩对京城没什么好记忆,自不会去。
裴寰数次对刘大山抛出周游各国的计划,刘大山不答应,裴寰耿耿于怀。
谁知这话一出,跟戳中刘大山身上的复读穴位一样,点了炮仗一样开始叨叨:“怪谁,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不告而别辞官,我用得着辞官么,我不辞官就不会流落异地,不流落异地就不会饿得半死去做劳什子灯笼。”
一说这个刘大山就来气。
要辞官提前告知他一声也好,新帝上位,他个太师提桶跑路算什么事。
循着踪迹一路追,二十几年前的世道可不太平。
到了安平穷得袖口兜风,只能原地驻扎,给一家灯笼作坊当师傅。
想他辞官前也是个正六品主事的官,当真是虎落平阳。
裴寰还算有点良心,听说刘大山出了京都,在刘大山做灯笼不久后寻过来。
刘大山质问裴寰为何辞官,裴寰说厌倦官场,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裴寰说的时候手里提着蟋蟀笼,满不在意,刘大山还真以为他是自个想退,直到这么多年过下来,暗暗琢磨出点意思来。
裴家姑娘是太子妃,太子继位就是皇后,裴家文有裴寰,武有安南侯裴大将军,妥妥的外戚干政之势,皇帝心腹大患。
裴家弃文选武,裴寰跑了,小辈从军。
新帝满意裴家的识相,放心地把兵权交到了裴家姑娘所出的皇哥儿手里。要是裴寰还在朝堂,皇帝夜里都要睡不着觉,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想着如何灭外戚。
裴寰与刘大山重新见面后,裴寰提议游历山川,彼时刘大山做灯笼做出了趣味,又有先前流落的不好经历在,不肯离开。
裴寰因不告而别心中有愧,依着人一道隐在闹市。
一个当土财主,一个做灯笼匠。
做手艺的人爱钻研,刘大山沉迷做灯笼后爱琢磨,合着以往做机关物件的经验,捣鼓出不少新鲜玩意,打出了名气,他和裴寰混在一块,当地的官员望族恭敬着他们二人,民间不知怎么就传出了他以前是宫廷匠人的说法。
就在两人翻旧账,拌嘴拌得最激烈时,窗外亮起红光,空中惊现火红赤凤。
“今年的灯会还有火戏?”裴寰转头跟刘大山说,一看,嚯,刘大山哪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嗖一下窜到了窗前。
火红的焰火照亮刘大山激动的脸庞,“有人将我的机关破解了,那是我做的焰火,快快快,赶紧去灯会。”
刘大山说完,将裴寰抛在身后,噔噔下楼,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可算是给他盼到有缘人了。
刘大山一把年纪了,遇事还是急躁躁的,听他描述宝贝灯笼机关如何难解,在裴寰看来,再难解的东西他花得时间长些也能破解,何必舍近求远,去求外头不知何时到来的所谓有缘人呢。
裴寰无奈摇头,他倒要好好看看那所谓的有缘人是何等模样,让刘大山焦心盼了五年。
月过中天,街上的人渐渐变少。
卖香包的小贩把周边东西收拾完毕,今日灯会客人多,没剩下几个,余下的几个准备拿回去自家用了。
将货物规整好,问向面前站了许久,手里拿着一个摊子上的香包,眼珠子却不在香包上,东张西望活像贼偷子的客人:“我快要收摊了,你要的话便宜给你。”
刘大山眼睛盯着前方说笑的夫夫二人,手里拿个黛色香包装样子,听到摊主问他,头都没转,盲放回摊子上离开。
“唉,你这人……”摊主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没了影子,忍不住心里嘀咕,穿着打扮像个老鳏夫,还学人看香包,还不是不买,装什么样。
正是这时,摊前又来了个身着锦袍大氅的富贵老爷。
“客人来看看这个香包。”摊主压下先前不愉,给客人介绍。
只见客人不待摊主说完,大手一挥,拿走刚刚那人放在摊桌上的香包,连带着摊主额前竹竿上挂着的香包一并拿走,“都要了,不用找了。”
富贵老爷抛下一角碎银就走,那样子和前一人一模一样。
两个怪人,摊主心中想法不说,面子上却是喜笑颜开,“多谢惠顾!”
给钱的就是大爷,谁会和钱过不去。
总共没几个香包,富贵老爷给的银子能买十来个,摊主愉快地收摊回家。
裴寰把香包往衣兜里一揣继续去追刘大山,预备等回去了再把东西给他。
刘大山现在可没空搭理他,人现在可忙,做着与他这个年纪极度不符合的行为——尾随人小夫夫。
尾随就尾随吧,动静还很大,走路不看前面,不是撞到人就是撞到摊子。
要不是前头夫夫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后面这动静能瞒着谁。
裴寰想当不认识他,但身体又很诚实地跟上。
前头的彦博远和云渝见了新鲜玩意侧目转头时,刘大山就慌慌忙忙找遮挡物,手忙脚乱拿身边摊子上的物件举到眼前,掩盖意图。
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路人和摊贩投来好奇目光,有的摊主眼神不善,盯着他动作,防备着他行窃。
裴寰就自然很多,两老头风格差异颇大,要不是后头那位给前面那位当钱袋子,都看不出两人是一伙的。
要说刘大山为何不直接上前去找彦博远与云渝两人?
全赖彦博远!
一大把年纪的人说出来羞愧,刘大山以前被土匪打劫过,死里逃生有心理阴影,彦博远长得高大,刘大山莫名怕他。
半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还怕一个小年轻,刘大山自己都觉得离谱。
但当他靠近彦博远的时候,总感觉背后发凉,对方身上乌泱泱的黑气冲天,但细看之下又是一个好好的正气小伙。
怪气得很。
以至于刘大山跟了一路,硬是没找到机会上去。
“喝饮子吗?”
裴寰见前面夫夫二人分开,其中那个汉子往一个饮子摊那去,想到这人尾随一路也没喝上一口水,见拿着花灯的夫郎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他有些口干,客气了下,没等刘大山回话便也去饮子摊那头。
刘大山好不易等到魁梧汉子离开,回头要叫裴寰一块过去,结果只看到裴寰的后背,喊又不敢喊大声,压着嗓子,“裴寰,裴寰,裴寰你回来,你去哪里……”
追出两步没追上,反倒把自己的老腿累着了,顿时气急,这裴寰!
人是追不到了,赶忙回去看花灯。
一个已经跑了,另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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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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