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前朝,自醴国建都起,彦博远还是头一位三元及第。
彦博远在夫郎面前画饼勾人,说要送他个状元相公,表面张狂,暗地里奋苦读书,不是没有与自己较劲,想要青史留名。
科举制度下的最高荣誉,试问哪个学子不动心。
彦博远原以为会心潮澎湃,实际听到结果时,意外的无甚波澜。
不能说不高兴不惊喜,只不过不如想象中,来得那么强烈,反倒有原是如此的宁静之感,面上不显,从容跨出队列。
面见圣上的队伍按照会试成绩排,彦博远是会元,站在首位不用绕过队伍,只需前行。
脚下的金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彦博远踏着晖光步出,挺拔颀长的身影落入上位者的眼中,露出一抹满意神色,当世状元该是如此——学问做得好不说,长得剑眉星目,放在跟前比糟老头子养眼啊。
彦博远尚且不知顶头上司有些以貌取士,他正在用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胆子出神。
在满朝文武中,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内心一点不带怕地想起了家中的夫郎和娘以及小妹了。
彦家子嗣凋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彦父兄弟还有饿死的,活不下去了才去走商做生意发了家。
家是发了人没了,再富有什么用,来来去去,彦家换了门庭还看不见。
彦博远回忆前世,想今生,梦里梦外,在这繁杂世间,竟是没由来的恍惚起来,抬眼四周,人影憧憧,隔了层纱一样。
愈发念着云渝,只有见了夫郎、娘和小妹,才觉着自己还活着。
又想到家中人知晓自己要有个状元夫君,状元儿子和状元哥哥时的表情,是欢喜还是惊讶,想必夫郎要喜极而泣,他中举时云渝就哭了……
他在夫郎面前夸下海口,但在娘和小妹面前,却是谦逊得很,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去,娘和小妹想必要大吃一惊。
给夫郎画的饼子成了真,他能理直气壮冲夫郎讨点好处甜头……
彦博远心思全不在传胪大典上,神色庄重,一点儿透不出底子,听皇帝褒奖勉励了一句,跪着三呼万岁谢恩,退回原位。
仪官继续唱名,唤榜眼与探花上前。
榜眼年逾不惑,三人中年纪最大,出身京都平民之家。
探花出身垣曲方家,簪缨世族,样貌端俊,瞧着和彦博远年纪相当,实际比他大了整六岁,说不好是彦博远老成,还是他长得年轻,花容面色当得起探花的名头。
能上前单独谢恩的只有一甲的三位,内官宣读了二甲和三甲的人员,众学子一块儿谢恩。
与彦博远交好的人中,向文柏会试第九名,殿试第六名,何生会试将将垫底,三百零六名,另有两位官学好友取中。
一甲三人,二甲进士五十六人,三甲同进士二百五十六人,总共三百多位,其中寒门占了四成,女子十人,只一位出身贵族,其余九人具出于太子在京都所设的专门收留孤女的济世堂中。
这九人无疑是太子未来的肱骨班底。
在泰景帝有意提拔之下,今届及第的寒门学子比上一届还多出些许,一百三十位寒门官员散到醴国朝野各处,加上以往几届在各地历练的青年臣子,朝堂之中,寒门与世家掰手腕渐渐白热化。
传胪大典结束后,圣人回后殿,内官带着皇榜在鼎甲的陪同下出皇宫正门,张贴皇榜布公展示,彦博远在众人的拥簇下跨马游街。
皇帝钦赐的盛典,京都百姓翘首以盼,等着瞧今年的状元郎,好奇探花郎的俊俏,至于排在第二位的榜眼,顺带说一嘴就得了。
皇宫附近肃穆庄严,住的都是皇亲贵胄,平民百姓惧怕,不敢随意过来,高门大户的对状元游街这事,也不如百姓那般有稀罕劲。
出了长宁街一踏入永宁街就不同了,街旁站满了围观群众,见到状元游街的仪仗起就嚷嚷了开,人群沸腾,拥簇着往前想一睹文曲星下凡的面貌。
新科状元着红袍戴簪帽,少年意气风发,香帕子,香囊、鲜花扑面而来,满街鼓舞喧闹。
彦博远落了满身牡丹花瓣,帕子香囊从街边酒楼茶肆的楼上铺天盖地来。
彦博远只能攥紧马缰,不敢松懈,怕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心中可惜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夫郎不能亲眼瞧见,没有夫郎给砸香囊帕子和红花。
游遍京都八街六坊,夜宴于顺天府,这一天才算结束。
二十五日大传胪加游街与祝贺宴,二十六日去礼部参加恩荣宴,应付两日来贺喜的人,二十九日彦博远又要领头带着同年面见天子上表谢恩,又两日,带着同年一块去孔庙释褐,拜见国子监祭酒和司业。
大小宴会轮番来,乡试时候的忙碌又来一遍,还是加大加量版。
忙碌小一个月,吏部拟定的官职表也定下了。
一甲授官有定式,状元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在京中小得不能再小。
榜眼、探花正七品编修。
翰林院清贵,能御前行走,起草文书,做皇帝的顾问秘书,内阁阁臣皆出翰林,起点高,出路好。
好消息,不用上早朝。
早朝不是每天都有,三天一小朝会,七天一大朝,前者内阁里头,后者三品以上官员参加,翰林院除外,但也只需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去。
天不亮就要在崇德殿外候着,卯时的朝会,官员寅时就要到场。
住处离皇宫远的,子时一过就要出门。
不上朝的时候,皇帝只传唤内阁,这些现在和彦博远不搭界,他没资格。
坏消息,有夜班。
夜班期间,严禁人员出入,得值一整夜,这个逃不掉,但一个月里轮不到几日。
休假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十天一休沐,遇到节假庆典的放个三四天的小假期。
最长就属九月的授衣假,能一口气休息十五天,再加个年假,年假里各府衙虽说封印,但翰林跟皇帝走,祭祀典礼以及来事儿了不能当没看见。
具体休多久得按具体情况来,中间总是要被打断,抽出一两天的空参加典礼。
至于探亲祭祀那类的,彦博远没在世的血亲爹娘,和他没关系。
婚也结过了,没什么好说的,就眼巴巴等十天一休沐吧。
向文柏留翰林院出任庶吉士,继续学个三年,参加散馆考试入仕,成绩好进翰林,成绩不好去地方,和三甲一个出路。
何生不出意外地被外放了,去瑶县做知县,属青岭府,地方不北不南,辖境安宁,倒是适合何生的性子,当个知县混混日子可以,想做点政绩努努力也行。
同进士出身做知县,比举人授官的前路宽,在地方上历练个几年,做出些儿功绩,以后未尝没有进京的机会。
从授官到上任中间,有三到四个月假期,用来回家祭祖以及去往任地用,具体时间还可以商量,看衙内用人紧急度,以及上司态度,部门不急着用人,上司又好说话的放个半年都不成问题。
给的时间充裕,官员们安心打点好私事,回去任劳任怨上班,之后再遇到点私事儿,老家可没那么容易回了,和砍头前吃顿饱饭差不离的意思。
官员七十致仕,也能提前,但命得往长了算,彦博远不想把自己算短喽。
两种途径退休,一种是到了年纪自己递呈申请,运气好还能官升一级得到恩赏,是为自陈致仕。
另一个方式是特令致仕,一般出现在惹到天子,皇帝老子看你不顺眼的时候。
占着茅坑不拉屎,甚至还搅事,特令致仕,到了年纪就滚蛋。
要是干得好,兢兢业业为皇帝做生做死,深得君心,那完了。
皇帝用顺手不肯换人,逮着老臣薅,强拉着不放那也走不得,干死在工位上,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那可是真卖命。
彦博远事业心不小,觉得无意外,是要在岗励精图治多年,那这假就得往长了请,能拖就拖,翰林不急着用人,让他慢悠悠不急着上岗。
官学组织的队伍在出会试成绩的第二日回去,留在京都的都是未来的官老爷,能走官道回乡,不用过于担心安全问题。
彦博远并未大张旗鼓,按照他的计划是急行军,那速度何生听了脸都白了,若是三人一块回去,他和向文柏命都得去半条,回个家至于么。
彦博远表示很至于,他急得很。
于是他就做了回独行侠,在京都租了马匹,与何生和向文柏告辞后先行上路,一路急行军,风尘仆仆往回赶。
没有马车和需要长时间休息拖后脚的人,彦博远把半个月的路程,生生砍了个半,和去府城报喜讯的信差前后脚归。
“……南地产丝,但也善织棉,安平府的云锦棉就与北地的棉布不同,云锦棉触手轻薄柔软,宛州产的棉布更为厚重,你摸着试试手感。”
云渝正接过郑长颂递来的两块帕子大小的样布,仔细分辨。
郑长颂一脸满意地看云渝认真辨识,心中欣慰,哥儿与汉子没甚不同,某些方面比汉子还强,查账目时,再是细小的错处,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接触的时间久了,云渝表现得好,他高兴,但也愈发后悔,没把郑哥儿当继承人培养。
云渝果不出他所料,不过揉搓了几下布料,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就在郑长松感慨自己带的几个不成器的旁支子弟时,铺子前头传来人群的喧闹声。
不知何时铺子外头聚集起一众百姓,乌泱泱地往里挤,嘴里高声嚷嚷着往里冲。
府城说大不大,做生意的举人夫郎只云渝一个,云渝在府城中的名声很大,客人认识他不意外。
意外的是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嚷嚷着要见云渝的客人。
攒聚在一块的人群见云渝从后院库房出来,哄抢上前,一声高过一声,挥手做手势,急切催促。
“彦夫郎出来了。”
“云老板出来了,你别挤我,我要给云老板报喜。”
众人嚷嚷不停,都在说话,云渝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家里铺子出事。
还是一位大娘冲破层层人海,挤到云渝身旁高声道喜,抢占先机,“渝哥儿快些回去,你家汉子中状元了,衙役们正往你家去报喜呢。”
云渝认出妇人是常去糕点铺子买糕点的熟客,还待和她道个好,就被这个惊天大喜给惊住了,囔囔道:“状元?彦博远!?”
“可不,你相公中了状元,你现在可是状元夫郎了,哥儿别愣着了,快快回家,喜差正往你家去……”
婶子还在说些什么,云渝听不见了,满脑子回荡状元两个字。
这,这……
还怪不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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