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是寅都的人随口叫的一座山,也没有文人雅客来给它取个好名字,大家都叫它后山,所以它便成了真的后山了。
后山听名字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小山,实际上占地大得很,寅都的人常常去这里面砍柴打猎,因为寅都就这一座大山,它可是寅都人眼里的宝山。
范饰月在贺光光讲解的间隙里,一个不留神就跟贺光光走散了。
这山看着周围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树木,但是不仔细走的话,就会发现这里错综复杂得很,想走回去都没有那么容易。
“啁啁……”
范饰月本来在一个地方原地转了三次,正准备转第四次的时候,听到一个禽类的哀嚎。
不确定是人还是禽类,她伏下身子,悄悄走到那声音的来源处附近。
一只小黑鸟正病恹恹地躺在地上,看上去颇有点奄奄一息的意思。
琥珀色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叫人险些看不清它原来的颜色。
范饰月本来不是那么喜欢救济禽类兽类的人,但她看到这只鸟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和它的共鸣。
将死之鸟,一辈子都无法飞向梦想中的高空。
像极了她两辈子的人生。
她先是找了一堆叶子,塞到小黑鸟嘴边。
“啁啁……”
小黑鸟似是感激,但更多的是表达它不吃这类东西的意思。
“唉,忘记你不吃叶子了。”
范饰月只得忍着恶心,四处搜刮了一些虫子,来给它喂食下去。
手没有砍柴,却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
小黑鸟好似好了一点,再也没那么痛苦地叫了。
但是眼皮半掩不掩,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月娘,原来你在这儿!”
浑圆的男子声音传来,贺光光终于找到了范饰月。
他也看到了范饰月手上做的事情,劝解道:“嗐,后山这么大,这些死鸟你救不过来的。”
一边从身后背着的筐子里找帕子给范饰月擦手。
范饰月依旧不放心地往回看了看。
贺光光又叫道:“月娘,这后山还有一些好看的山间小溪,我带你去看看。”
范饰月这才跟着贺光光走了。
……
后来范饰月跟着贺光光熟悉了后山,总会以不认识路走散的缘由,借机离开一阵,找到当时遇到那受伤的小黑鸟的地方,去看看它过得怎么样,到底死没死。
人确实容易对境遇一样的东西产生好奇,哪怕对方甚至不是人。
令范饰月惊奇的是,那小黑鸟居然没有死,活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睛重新闪出了光芒。
几日之后,已经能精神抖擞地抖开翅膀,围着范饰月亲昵地低低转两圈。
“啁啁——”
叫得也更响亮些。
伤势还未大好,并不能飞太高。
一日,范饰月刚看完这小黑鸟飞完一圈。
“受伤的老鹰如果不能自己救活自己,是要被这方土地所淘汰掉的。你却救活了它,把它当成家禽来圈养,无知至极,可悲可叹!”
范饰月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女子面色高傲地立在自己的身后,身姿挺拔,手持一把青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身着石榴红和栗色交替的衣服,这在寅都是很不常见的,因为寅都的女子大都喜欢穿暗粉和石青色的衣服,她们觉得栗色颇为老气。
石榴色和栗色同时出现的衣服,范饰月知道一种。
大羡的太后曾经跟她提过,效忠于大羡王朝的有一队暗卫,皆是身着石榴色和栗色交错的衣裳,从而在见面的时候易于辨别出对方。
关于这队暗卫,大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范饰月也只是因得了大羡太后的宠爱,才得以一闻,上辈子却也是没有见过的。
此刻范饰月想试探一下对方,便故意冷声道:“我养我自己的小鸟,与你何干。”
那女子听了,不怒反笑,吹了个口哨,便有一只褐色的大鹰落于她肩膀之上。
大鹰落下之时,范饰月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鹰的翅膀有三尺之长,这一人一禽带来的压迫感,是巨大的。
可怜她的小黑鸟,翅膀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尺。
栗衣女子笑道:“这一片的鹰鸟皆是我饲养的,包括你手下的这只,不过它是我鹰群落伍无用的弱鸟罢了。你说它是你的鸟,那你唤它何名?”
范饰月面色从容:“阿昌。”
栗衣女子一瞬惊愕。
骄傲不羁的神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佩。
“取名敢不避讳大炻皇帝,小娘子好生胆量。”
范饰月看到对方的神情转变,一下对栗衣女子的身份猜出了八/九成。
“我不仅不避讳,我还要驯养它。”
栗衣女子思索了一刻,问道:“我叫李梅兰,敢问小娘子怎么称呼?”
范饰月老神在在:“我乃前朝蔺廷尉之女,蔺泓月。”
“蔺廷尉……”
栗衣女子喃喃。
当年炻帝一路打到皇都,羡武帝匆忙而逃,早就看清形势的士大夫们,一个个缩在家里。
两个丞相吓得连夜逃回老家,还有一个丞相老狐狸窝在自己的宅子里,总之就是死活不去支援大羡皇室。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白吃了大羡的米粮。
有位蔺廷尉,便跟随羡武帝逃亡,还替羡武帝挡了炻军的一剑,可惜两个人还是死在了炻军的刀下。
“原来是蔺廷尉蔺豪杰之女,”李梅兰说道,“刚刚失敬了。”
李梅兰又道:“月娘,你若对驯鹰有兴趣,每日子时来这里,我可教授于你。”
“另外,”李梅兰瞟了一眼范饰月弱弱的身子板,“我瞧着月娘你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容易精神涣散,我可教你些拳脚功夫,使你健气提神。”
范饰月大喜:“梅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扑通跪地。
李梅兰赶紧扶她起来:“月娘,快快请起。令尊是一代豪杰,我可担待不起这大礼。”
……
哐当。
一把剑扔到了尧霖的面前。
文王和文王妃的尸体,躺在军帐帘子边,还温热着。
尧霖瑟缩着身体,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影,自己急急巴巴往后节节倒退。
“自尽吧。”
尧焻用着不容人质疑的口吻,对尧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不……我不……”
尧霖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他的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够,怎能因此丧命。
“你三岁的时候拆了我的弹弓说是无用之物,你十三岁的时候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唾了我一口说我是无用之徒,你二十三岁的时候协同你父王造反,瞧不上我给你们的封地大梁。”
尧焻淡淡说道,“尧霖,这些年你的勇气去哪了,怎么在这一刻退缩了?”
尧霖眼瞳找不到中心,精神已经找不到支撑,只知道低语:“我没有……我没有……”
忽而又想起什么,抬头一笑。
“哥哥,你很得意?你觉得所有人的命都掌控在你的手里,你现在可以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踩在脚底下了。”
“是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掌控在你的手里,但是不代表,我们依旧看得上你。”
“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的那位范夫人,我的皇嫂,她眼见着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是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你以为把她娶进宫,人家就会爱上你了,你以为拼命糟蹋她,人家就会吓得来攀附你了。”
“我们家虽然兵力微弱不及你,但是探索消息的能力不差,你的那位范夫人,似乎已经逃出宫了。她不在乎,不在乎你的威逼利诱,不在乎你的荣华富贵。”
“她不在乎。”
尧霖拾起地上的剑来,兀地给自己脖子上来了一下,自刎而去了。
崔韬进来的时候,尧焻已经坐在凳子上,看着一地的尸体,愣神半晌了。
“恭喜陛下,这次平叛文王之乱,大胜。”
崔韬的声音把尧焻拉回现实,尧焻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属于帝王的沧桑。
然而崔韬觉得自己似乎是恍惚了,那种沧桑感一瞬间又消失了。
“嗯,”尧焻说起话来依旧精神抖擞,“我们即刻便可启程回皇都,着手寻找范夫人一事了。”
崔韬如坠冰窖。
他虽然很想劝尧焻看看皇都里其他的臣子之女,但尧焻铁定是看都不看的。
他作为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最该知道在陛下面前该说什么不说什么。
叮。
刺啦——
尧焻若无其事地把地上的剑捡了起来,还擦了擦上面的血。
“真是一把好剑。”
仿佛地上的其他人不是他杀的。
崔韬低头:“遵命。”
尧焻拖着剑走了。
……
“剑要跟着气走,就是人的气。”
范饰月举着木剑,听着李梅兰的提点。
这些日子,她也学着李梅兰一样,穿着栗色衣服。
贺大娘给她准备的时候,问她“小娘子穿这个颜色会不会老气啊”,她只道喜欢这个颜色。
于她而言,穿得过于华丽,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她的努力不限于衣饰上的努力。
她每晚偷偷溜出来,跟着李梅兰,拳脚功夫学得颇快。
“扫、劈、撩、缠,这些动作你都学得不错,可有兴趣学一学剑?”
李梅兰一问,她自然是要的。
虽然基础练得太晚,只能学些花招式,但对于在外漂泊的她来说,技多不压身。
“学得好了,你可随我前去护卫陈王殿下。”
李梅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范饰月险些接不住她手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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