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范饰月随着公子陨又去了那家青楼。

走到陈王常待的那个屋子门前,正在门口站岗的李梅兰瞥了范饰月一眼。

范饰月已经好几天没跟着她练功了,取而代之的是跟着公子陨神出鬼没的。

李梅兰看她的眼神,颇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怨念。

范饰月自知理亏,垂下了头。

每个人的志向是不同的,她疏于去打理所有与她相关的人际关系,她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实现她上辈子未完的愿望。

她也没有跟着公子陨进屋,先由着公子陨进去和他的父王谈判。

“你这个逆子,怎么又来了?”

“父亲,我有要事相议……”

里面歌乐声停了,断断续续传来公子陨和陈王商议的声音。

舞娘们也悉数退了出来,门口徒留范饰月和几个陈王的暗卫,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哐当——。

咔擦——。

里面传来了凳子举起复又被砸到地上,以及瓷碗茶杯碎裂的声音。

情况不妙。

范饰月皱起了细眉。

“你个逆子,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就你懂这些政事么?还管起老子来了!”

“老子好不容易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寅都享享福,就你天天烦!天天烦!”

“不愧是下贱之人生的孩子!”

“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也是和父亲您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人!”

“呵呵,你母亲也配跟我相濡以沫?她跟外面那些歌女没什么区别,你还跟我拿起乔来了。”

“下贱的东西,敢拿碗砸我是吧。”

咔哒一声,门开了。

头上半边流着血的陈王,一把拔起了旁边一位暗卫的剑,刺进了公子陨的胸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人们反应过来时,只能听见公子陨临死前的低吼了。

“啊——”

公子陨逐渐没了气息。

这是范饰月看见的公子陨的最后一面。

年轻有为的少年,最终死在了满身酒气的父亲手里。

血光刺亮了范饰月的双眸。

两辈子,两辈子都栽在了陈王这个懦夫和庸才手里。

怪她太软弱,怪她内心深处还对这大羡皇室最后的血脉抱有希望,怪她对大羡的复辟愿望扭曲,以至于看不清别人都可以看清的现实。

范饰月雪白色的牙齿把唇都咬破了,嘴里血腥味涌了上来。

她二话不说,拔起另一个暗卫的剑,直直向陈王刺了过去。

“什么,居然有刺客?”

陈王吓得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慌忙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其实陈王不用应对,李梅兰已经率先和范饰月打了起来。

其他的暗卫围住了陈王,保护着他。

范饰月武力不及李梅兰,但是简单过几招没有问题。

当当当。

剑与剑相劈的声音一阵又一阵。

而青楼斗殴是常事,老鸨们才懒得来管,只要不伤着她们的舞娘和歌女就行。

“这刺客,怎么有点眼熟?”

陈王看着看着,嘟囔了一句。

忽然间,李梅兰假意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胸口,仿佛被范饰月刺到了。

“刺客实力太强,还是先退为上。”

李梅兰是暗卫里面功力最高的,也是资历最深的,其他暗卫并未对她的话产生怀疑。

李梅兰一把抓住陈王,说道:“动静太大了,即刻前往北境。”

然后瞥了一眼范饰月,眼神中很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似乎在说,好好活下去。

轻功如影,石榴色和栗色交错的云霞飘散开。

暗卫们随着李梅兰离开了青楼,转瞬间全部消失不见。

范饰月手里拿着剑,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

……

范饰月拿着身上最后一点钱,请青楼里的人把公子陨的尸体安葬在了后山。

此后她常常在后山一个人呆坐着,旁边是公子陨的坟。

与公子陨志向上的契合,与陈王的重逢,与李梅兰的师徒情谊,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仔细想来,很多点都值得细细推敲。

她惋惜公子陨的丧命,也许她上辈子最后在弥刹军的军营里,没有看见公子陨,正是因为公子陨那个时候已经被陈王嫌唠叨,一剑击命了。

自己和公子陨,也许和商谦君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左右不了陈王什么,只是商谦君谄媚一点,她便以为大羡的复辟失败商谦君要负大责。

单纯。

他们都太单纯了,在真正的政治面前,什么都不是。

李梅兰最后甚至救了自己。

也许是看在师徒相遇一场的缘分,也许是她也知道陈王的种种行为不妥,但忠于职责,只能用这种方式小小地背叛一下陈王。

而陈王再也没有去那个青楼,他已经被大羡暗卫们护送着回了北境。

范饰月也懒得去管他,她比谁都明明白白地知道,再过两年,陈王就会被炻军钉在地上,变成大炻史书里一个不值一提的反贼。

“啁啁——”

小黑鹰飞了过来,贴着范饰月的肩膀落下了。

范饰月用另一边的手抚摸着它的羽毛。

“阿昌,也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范饰月回到贺家的时候,闷头糊了十个纸伞。

贺大娘小心翼翼地问道:“泓月,夏天青黄不接的,没什么好吃的菜,这些日子的饭菜可还合胃口?需要大娘给你做些新的菜式吗?”

她听贺光光说,蔺泓月最近常常一个人跑到后山,呆坐几个时辰。

她都怕这孩子心里事多,把自己闷出病来。

“不用,大娘,寻常的饭菜就行。”

贺大娘见这小娘子说话也闷声闷气的,愈加担心起来。

倏地,又看见这小娘子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迷惘。

“大娘,你觉得大羡好,还是大炻好?”

贺大娘一愣,蔺泓月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可从不会问这个问题。

可瞧着蔺泓月,如此行径奇特的小娘子,身上非要穿着不嫌老气的栗色衣服,贺大娘觉得也不能把月娘当成不问世事的普通小娘子来看。

顿了顿,还是回答了:“那还是大炻啊。大炻养民。你说陛下跟弥刹军打了这么久的仗,还要平定南边,也没多要咱们的税。而大羡安稳的时候,也要咱交那么多的税。”

“听说那羡武帝的脚,只踩在金子做的路上,所以后宫里他经过的地方,都要砌出金子路,随身的宦官们,还要带着金线织成的毯子,来放他金贵的脚。”

“我瞧着咱现在这位陛下,就没这么多毛病。”

范饰月听了,不吭声,头低了下去。

贺大娘说的,虽不是事实,但离她从小看见的经历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

“徐娘,官兵来了。”

老鸨徐娘听得这声通报,一阵头疼。

本来处理前些日子那出打斗就已经够烦了,现在还来了平日里最怕的官兵,要她应付。

就算再怎么讨厌,徐娘也还是缓缓迈着步子,走了出来。

同时对着官兵们抛着媚眼。

“哟,各位官大人各位官大爷,怎么突然来咱们这地了,咱们最近可是诚诚恳恳经营,没犯什么事儿啊。”

官兵们并没有搭理她,往后退了一步,另外几个更高壮些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几个男子也是官兵模样的打扮,但是服饰上好像又与寅都的官兵有些许的不同。

反正四通八达的徐娘也没见过这样的。看这架势,像是不小的事情。

其中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掏出一个卷轴铺开。

“来过你们青楼的歌女舞娘里面,可有长这副模样的。”

那画像是画在难得一见的上等丝绸上,徐娘见钱眼开差点要叫出声,却又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性命,仔细看了又看。

“没有的没有的,咱们这里的歌女舞娘,哪有这等货色。”

“还有啊,各位官老爷,咱们这里的歌女舞娘,可都是有契书的,她们都是自愿的。”

“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把良家妇女抢过来,私藏良家妇女的。”

徐娘知道炻帝颁布新政,严打拐卖妇女,于是多补充了两句,生怕被抓进大牢里。

那几个男子半信半疑,为首的继续问道:“你再看看,真没见过?也许是之前来过你们这的。两个月内来过你们这儿又走了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徐娘不得不再多看了几眼这画。

这些官兵莫非是要她现在,就地施法变出个仙女不成,她可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不过多看几次这画中女子的眉眼,确实有种好像在哪见过的感觉。

就是并非是她这的歌女或者舞女。

她见到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并没有这种画中流露出的,丝丝缕缕缠绕着的病弱和娇憨的气质。

那位女子,倒是眼神更坚毅一点。

哦对了,这不就是,前几日在这潇洒好多天的那个富贵老爷,带着的那几个守卫里面的一个小跟班吗。

还在附近流连很多天,打点那个倒霉富贵公子后事。

这小娘子气质居然变了这么多,难怪她刚刚没认出来。

“嘿呀,有印象了,不过不是咱这地的歌女舞娘。”

对面沉声:“有任何线索都可以说出来,我们查明了有赏。”

“重重有赏。”

对面看得出来,徐娘看这丝绸画卷,看得眼睛都要滴出口水来。

“好的好的,官老爷们,我说我说。”

“这小娘子前几日来过几次我们青楼,是来帮别人做些事情的,但我们没有拐卖她啊,官老爷你们别误会!然后约莫是住在卖纸伞的那家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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