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焻去征战一个地方的时候,不一定会要求第一次就能把那片地打下来,而第一次去主要是为了探探对方的底。
这范饰月是知道的。
在上辈子和弥刹军一起四处逃亡的三年里,她也摸清楚了炻军的一些习性。
所以她抢先一步,回到了皇宫。
尧焻正和一堆将军谋士商量完,准备回寝宫就寝。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皇后早就从大梁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等着见自己。
是以冷不丁地在硕大的寝宫中发现一个人影时,吓了一跳。
“鬼?”
尧焻不禁怀疑出声。
自己的龙床边,正有一个身披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的人。
夜色沉沉,寝宫中微弱烛火摇动,看不清那个人的正脸。
不过尧焻转念一想,刺客倒是比鬼更容易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警备心加重。
但见那人转过来身来,露出了姣好的面庞,窈窕的身段,用熟悉的声音说道:“是我。”
“饰月?”
尧焻看清楚对面是自己的皇后,按捺住了随便抽出一把剑取刺客首级的冲动。
“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范饰月便移步到了尧焻面前,轻阖双眼,循着气息,对着尧焻的唇就吻了下去。
这吻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尧焻剩下的话也说不出口,硬生生被憋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只剩下范饰月唇的触感,这是他做梦都想着的。
那其他什么便不重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吻结束。
尧焻只觉得好像在铺满饴糖的草地上打了个滚。
范饰月深情地看着自己,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在眷恋刚刚那个吻。
她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把抚上自己的腰,把自己往床边引。
若说瑶姬的魅惑感是两分,范微卿的魅惑感是三分,那范饰月的魅惑感,便是十分。
此刻的范饰月像一只银皮的小狐狸,双眼朦胧又纯真,一副永远未经人事的模样,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即是最大的魅力。
糖草地上的小狐狸,来到自己的身边,不知疲倦地索取。
“范饰月……”
“我以后要做什么事都提前跟你说好了吧……”
“我……我……攻打大番这种事情再也不瞒着你了……”
“范……”
尧焻说话断断续续,以至于到了后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月儿。”
情到深处时,他终于喊出了那个他最想喊出的名字。
折腾了大半夜,范饰月终于熟熟睡去。
尧焻却是一夜未眠。
他睁着眼睛想了一夜事情,等到一丝属于清晨的白光儿从窗户投进来,他想完了,决定起身。
起身的时候,一路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把自己的皇后吵醒了。
……
范饰月醒来的时候,透进来的天光已经很亮了。
见尧焻不在身边,她一个翻身下床,很快就在寝宫里找到了紫草叶。
这应该是宦官们给尧焻准备的避子草药,用来给那些被帝王宠幸过的婢女服用的。
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前朝就是这么干的。
可惜尧焻对范饰月以外的世家贵女都没兴趣,更别提什么婢女了。
是以范饰月找到这捆紫草叶的时候,它们被扎得严严实实,一点被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费了半天力气,才拔出来几支。
然后迅速用那桌子上的热水冲泡了,一口喝了下去,不带一点犹豫。
弄完这一切,穿好衣服后,范饰月走出炻帝寝宫。
她对着门口的袁常侍问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袁常侍带着讨好的笑容,温声道:“陛下正在御花园,等着皇后您过去,已经好一会啦。”
“好。我这就过去。”
范饰月嘴上回着话,脚步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等走到御花园,便被眼前满湖的绣球花惊到了。
初秋的万顷碧湖上,飘着一朵朵蓝的,紫的,红的绣球花。花瓣上都带着露水,显然是新鲜采摘下来的。
小时候,她就幻想会不会有那样一汪泉水,上面飘荡着各色花朵,该有多好看。
可父亲总说她这样的幻想确实是幻想,真要做到,得费多大的人力。
如今的夫君,却为她做到了。
眼光欣赏完这满湖的绝色,最终落在观凉亭里的尧焻身上。
他也许是花了很多时间准备,来不及换上华服,也跟自己一样,是一身素衣来到此地。
凉凉的秋风吹起尧焻的衣衫一角,到给了人一种他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可是范饰月知道,尧焻私下里可绝不是什么断绝了七情六欲的仙人。
尧焻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便直直往亭子里走。
“月儿,这花你喜欢吗?我知道你喜欢花,喜欢春季的月月红。但现在没有月月红了,我就找人弄了些绣球花过来,因为它的花期可以到夏末。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范饰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向尧焻,搞得尧焻都有些不好意思。
“上次扳倒庄王,没有提前告知你,是我不对。”
“还有征讨大番,我一赌气之下,也没有告诉你,也是我不对。”
“这满湖的绣球花,是我的赔礼,既然我们都要一起好好过日子了,我想,我应该拿出点什么,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绣球花,你可以跟我说。”
“我也可以陪你练剑,上次的剑法……”
尧焻说着说着,耳朵都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初秋早上的风给冷着了。
没想到范饰月居然愿意主动来找他,都不用他再费心思讨她的喜欢,两个人就可以一起好好过日子,冬天练剑,夏日赏花。
范饰月眼神微变,逐渐露出了和她父亲脸上能常见到的一样的神情。
“我不要绣球花,我要兵。”
“七千不够,我要双倍,三倍,甚至五倍。”
再多范饰月也不敢要,再要陛下怕是会怀疑那小小的范太祝要起兵谋反了。
尧焻炙热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去。
所有美好的生活原来皆是他的幻想。
先是为了复仇,后是为了权力。
那位自己的妻子,竟从未爱过他。
“朕知道了。”
“大部分兵符都放在了还在前线的龙将军那里。等朕再次去西境的时候,会找他拿一部分过来。”
说完,一甩袖子离开了。
留范饰月在原地,望着满湖的绣球花,发着呆。
最想说的话已经说了,为什么心里这么空荡荡的。
……
次日从常怡苑醒来,范饰月便听说,陛下已经又去了西部边境,准备和大番交战了。
瞬刻的怅然出现在范饰月的眼睛里,又消失不见。
小时候听说,若是带着猜忌和怀疑的心态上战场,是很容易输的。
虽然尧焻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但范饰月还是觉得,自己早上说了这一番冷酷无情的话,尧焻会不会心有阻塞,念着分兵权的事情,从而分心,更容易遭到大番人的毒手。
她有点后悔了。
思来想去,范饰月终于下定决心,也要跟着去西部边境,亲自告诉尧焻不要着急安排她的事情。
她让一个小宦官给她找来一匹马,然后飞身上马,直往宫门外踏去。
范皇后现在是整个皇都里权力仅次于陛下的人,这一路上,无论是宦官婢女,还是守门侍卫,没人敢拦她。
那羽林军倒是想上前劝说她不要离开,却被范饰月往后扔下的一把剑狠狠打到,身子没支撑住,倒在地上。
“这皇后,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以前陛下怀疑范皇后与巫蛊之事有染的时候,命羽林军前去搜查常怡苑,那皇后柔柔弱弱,毫无反抗之力,顶多目露狠厉,却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范饰月在守卫们的目光中一路前行,畅通无阻。
霎时间,皇都里扬起漫天黄沙。
到了皇都郊外,人渐渐稀少了起来。
忽然间,范饰月看见一老者远远立在那里,似乎等待她已久。
策马奔到那老者近处,范饰月才看清楚老者那熟悉的容貌。
“阿翁……”
范饰月呼喊出声。
她不知道,范恭何故在此等她,又何故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女儿啊!”范恭张开双臂作阻拦状,秋风穿过他宽大的袖子,他却毫不在乎,继续说道,“你现在是大炻的皇后,不居于皇宫之中,坐享荣华富贵,而是策马前去西境,所为何事?”
范恭没等自己的女儿回答,又说道:“我来告诉你。你所为的,便是一个‘情’字。我早就告诉了你,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你万万需得撇去了‘情’这个字。此次陛下前去征伐西域大番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是大炻的太后,便可携子登基,高枕无忧,富贵无穷。”
“而你,”范恭忌惮地看了一眼范饰月骑马的样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了这些三脚猫功夫。耍耍花招式也许可以,但真的上战场的时候,这些你引以为豪的功夫,一点用都没有。你一旦去了西域那险地,凶多吉少,怕是比你那皇帝夫君还要先一步变成短命鬼。”
范饰月坐在马上,冷哼一声:“我告诉你,父亲,我是怀不了大炻的孩子了。”
她记得那两大碗避子汤,她可是一滴都没有剩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往范恭那边一甩,那刀尖被磨得锋利,一下就把范恭的袖子一角钉在了地上。
刀柄上的花纹,是羡武帝时期最流行的花纹。
范饰月讥笑道:“父亲,若不是为了‘情’字,若不是为了亲情,我这辈子第一个就解决了你这个背叛大羡的反臣贼子!这是孝德太后送我的刀,父亲你还记得么,你从小就不喜欢我舞刀弄枪,还是孝德太后,给了我这把刀。你知道这把刀的恩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这一刀虽未伤及范恭发肤,只是弄破了他的衣服,但还是让他有点心惊胆颤。
他叹道:“月儿,你还是在为前朝那些事情,怨恨你的老父亲……”
范饰月冷声道:“不管怎样,我去意已决。”
可范恭还是想阻拦,把自己袖子从刀下拽了出来,重新伸出双臂:“女儿,你要想过去,就先从你父亲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话还没说完,范恭感觉天空一片黑暗,好像被什么遮挡住了。
抬头一看,一只翅膀五尺长的老鹰正冲着自己飞过来。
情急之下,他吓得四处乱逃。
躲闪半天,等那老鹰终于飞走时,范饰月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只能看见通往西北方向的路上,扬起不断的沙尘。
“唉。”
范恭很是无奈。
想来这飞禽出现的时机,也很是巧妙。
自己养的女儿,开始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解决手段。
现在握得起刀,骑得了马,使唤得了飞禽。
自己到底养出了怎样的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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