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秦娘合衣躺下。
室内烛火噼啪响了几下,里屋翻身的声音传来,她便起身将烛火灭了。
近日这种惯常,她已熟练。
这睡榻睡着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爹娘在喊她,声音又十分遥远。
忽又转了画面,回到了上一世她临终前,她躺在床上,面前秦馠阴恻恻的望着自己,一杯毒酒已到了嘴边。
秦娘想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阿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如同清泉般凌冽甘甜,缓缓流入,困住的身体逐渐苏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想坐起来,却发现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身边趴着个人影,耳畔清楚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呼吸。
“阿瑶。”陈衡又唤了一声。
秦娘才发现自己梦魇了。
她僵硬的转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显然陈衡也是被她吵醒,一头青丝垂在胸前,一双眼睛通红,正皱眉盯着她。
秦娘愣了愣,忙别过头去。
“打扰到公子了。”她轻声道。
“嘘。”陈衡突然嘘声,“隔墙有耳,阿瑶当时刻谨记,称我夫君。”
秦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半僵着身子,更不敢动了。
陈衡起身,将她缓缓扶了起来:“今夜去里间歇息。”
秦娘刚舒展起来的身体又僵了一僵,还好夜色深沉,自己脸上的羞红能被黑暗遮掩。
她咬着唇,坚决道:“不去。”
身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下一刻她便腾空而起,冰凉的身体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直到被放到温软的大床上后,陈衡转身毫不留情的出了房门,她才捂着脸为自己适才的乱想感到羞愧不已。
原来对方只是可怜她在那小小的榻上睡不好觉。
一夜熬到天亮。
待到吴氏差人来请,她才起了身。
娇娇还在睡着,迎春带着小丫鬟们前来服侍,秦娘壮着胆子问:“你们公子呢?”
迎春给她梳头:“公子已经用了早膳出门去了。听说这几日新接手的粮铺有些棘手。”
这是自然了,沈家失了这么个赚钱的根基,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让人。
不过秦娘一点也不担心,在他那儿什么事都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她又老脸一红,不禁感慨,上辈子活成个老婆子都没招惹过一个男人,这辈子倒差点没招架住。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厅。
几十个新家丁正整整齐齐的站成两排,看上去颇精神。
吴氏早着人抬了两把椅子,放在屋檐下。
“来了。”她放下手中茶盏,神情淡淡,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
秦娘一笑,见了礼后径直走到她身后:“婶婶莫怪,今日我是您的学生,还是站您身后妥当。”
吴氏瞥了她一眼,露出满意之色。
不得不说,她这对侄子侄媳虽别有目的,相处起来却十分讨喜。
秦娘听她把护院各安排好院子后,便完事了。
吴氏正要话别,叫她赶紧回去,自己好去做那真正的活计,不巧姜氏就来了。
姜氏自然是故意的。
她一别平日里的张狂,堆着满脸讨好的笑容打趣道:“好姐姐,听说你屋里有个针线活麻利的丫头,可否借来用用?”
“做什么?”吴氏见她好不容易有求于己,摆起了架子,“我那屋里的活还做不完呢,你借去何用?给你家三爷缝补臭袜子吗?”
此话一出惹得在场下人们捂嘴偷笑。
姜氏也不气恼,央求道:“二嫂你就借我吧,我身边实在没有裁衣裳的好手。”
“你要做衣裳?”吴氏神色一凛。
莫不是那祥云纱已到了她手里?怎么婆婆也不叫自己去取一匹来。
姜氏神秘兮兮:“你把那巧手丫头借我,过几日做好我就穿出来给你看。”
吴氏也不想放过这个打探消息的机会,忙叫了身边丫鬟,去二房院子叫会做衣裳的丫头婆子都过来。
姜氏见到秦娘,拉过她的手闲聊:“好孩子,跟着你婶娘学了半日,如何?”
“二婶娘一应安排十分详尽,不愧是管家的好手。”回答的滴水不漏。
姜氏笑道:“恐怕她连管事的十分之一本事都没露出来呢!你接下来可要跟着她好好学学。”
“哦?”秦娘故作惊讶,“这些家丁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还要去做些什么?”
吴氏心中直将姜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面上却只得扯出一丝笑容:“我倒忙忘了,今日是管账的日子,多亏了妹妹提醒。”
姜氏道:“当初我也跟着你二婶学了些日子,可我一见那算盘就头晕,账簿上的字也看得头疼,后来索性不学了,将这管家的事全推到你二婶身上,难为她这些年操劳。”
在场人都听出了这话里有话。
当初姜氏刚嫁进来,要跟吴氏抢权,假意跟着学了几个月的管家看账,硬是没抢过来。
对此她颇有怨言,这档口正提醒秦娘,别被吴氏糊弄过去。
吴氏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操劳?当初你倒是得了个清闲,难为我这天天往公中贴银子。”
“哎!”姜氏讥笑道,“这人算不如天算……老话说得好,吃亏是福!”
吴氏的脸再一次沉了沉。
幸得那几个做衣裳的丫鬟婆子来得及时,姜氏结束了阴阳怪气的闲聊,带着一行人回去了。
吴氏也没叫秦娘一声,自顾自地带着下人们到账房去。
秦娘厚着脸皮跟着她。
账房就设在沈老夫人的住处旁边,隔了一条路。
吴氏每次来,都会经过老夫人院子门口。
里头的下人们见了,便会回了老夫人,老夫人再派个得力丫鬟帮衬吴氏。
说是帮衬,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是监看。
尤其此次有秦娘跟着,沈老夫人更是不放心,很快便派了心腹前来。
到了账房,还未进门,吴氏就问秦娘:“阿瑶可识字?”
秦娘摇头。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吴氏冷笑。
不识字最好,看不懂账簿,也就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秦娘当然识得,她跟陈衡学了半月的字,虽不会写,却也认得。
账房内摆了几个书架子,上面堆满了账薄,地上放了好几个大箱子,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吴氏命人拿了上个月的账,随手翻着看。
“娘子这个月又得往里贴银子。”吴氏的近身丫鬟撅着嘴,替她打抱不平,“新买那几个家丁就得花多少钱!”
吴氏叹了口气,命人赶紧把这笔账记上。
“你也瞧见了,如今这宅子里,是入不敷出。”她转头对秦娘说道,“你们所求的那点东西,早被糟蹋的一干二净了!”
她说这话也不避开沈老夫人派来的人,也难怪老夫人向来不怎么喜欢她。
秦娘假装惊讶,凑近她悄声道:“府中已如此困难,三房那儿每日吃穿却和老夫人那儿一样,难不成三叔有什么生钱的法子?”
“他哪有什么生钱法子。”吴氏不屑道。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既然三房有钱,何不让他们出出血,将这个月的亏空补上。
她换上一副笑脸:“不知阿瑶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秦娘低下头,摩挲衣角:“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吴氏一摆手,吩咐众人退出去。
“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只管告诉我,这事我保证不外传。”
秦娘只得道:“我听说,三叔又要再抬一房小妾进门。”
吴氏愣了愣,随即拍手大笑:“叫那贱人适才还对我指桑骂槐的,原来是后院失火她正气恼!”
随即她又忙捂上笑得合不拢的嘴,斜眼看着秦娘。
“失态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秦娘应下。
吴氏此刻十分得意:“你三叔既然有钱养小妾,就该出点闲钱来养家!若不是你祖母偏心……”
她闭了嘴,瞧了一眼门外老夫人派来的人,又暗暗想,这次姜氏还得感谢自己,替她回绝了一房妾室。
真是便宜姜氏了!
吴氏留了秦娘和下人们在账房继续看账,自己则带了个丫鬟,去了老夫人院子。
秦娘随意翻着书架子上的账簿,时而拿倒了两本,引得下人们发笑。
之后她便称自己看不得这些字,躲在了角落里,悄悄翻起往年的旧账。
可惜账房每年清理一回,多年前的早已不记录在案。
不过陈衡手里有一份当年他娘的嫁妆单子,秦娘看了记下了些许首饰物件,她便在这些账册里寻找蛛丝马迹。
果然,往年的账册里有清晰记录,沈家当掉了一对象牙扳指、一串珊瑚朝珠、白玉鸳鸯扣等等,不计其数。
秦娘越看越气,悄声将账簿那几页撕掉,塞进怀里,谎称头疼走了。
她隐隐记得上一世衙门曾审过一桩案子,正是城里哪个大户私吞媳妇嫁妆案。
可惜最后罪证不足,案子不了了之。
若拿这几页纸和陈氏的嫁妆单子去告官,沈家私吞媳妇嫁妆就坐实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快脚步。
路过沈老夫人院子时,里边传来叫骂声。
“我怎么养了这么个败家的儿子!去,快去外头把你们三爷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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