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小事,周长卿在行军途中因断粮饥饿吃过老鼠鸟雀,不过鱼尾自然不避讳。
不过这姑娘也是真的欠,两条鱼她都嚯嚯一遍便罢了。偏当着他面嚯嚯,一边吃一边还拿一双大眼珠子无辜地瞅着你。
周长卿也没与她计较,风卷残云地吃完,还另给自己烤了两只野兔子。
他如今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确实非比寻常。
喻玉儿就在旁边看着他,啧啧称奇。
快速地填饱肚子,天色已经全黑沉了下来。
夜色彻底覆盖了天幕,月色被云层遮蔽,只余星光点点。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地,昼夜温差极大,入了夜便感觉到彻骨的寒意。白日里还松弛的周长卿,身体与神经警戒起来。
比起白日里空旷安静,草原的深夜实则要凶险得多。
在草原上待过的人知道,天气越来越冷,草原里饥饿的野兽凶性也会越来越大。缺少了食物和即将到来的寒冬,会激发这些野兽骨子里的血性。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猎物。若有队伍自然不忌讳,但此时他们只有两个人,且喻玉儿明显走不动。
“今夜在此借宿,明日再寻出路回城。”
喻玉儿没意见,白日里睡的那一会儿根本不够修补她一天一夜受到的刺激。若非周长卿这火堆一天不曾熄灭,她这孱弱的身体必定会邪祟入体,兴许今日早已病得睁不开眼。
点点头,喻玉儿靠着洞穴的石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周长卿瞥了她一眼。衣裳架在火边烤了一天,此时早已干透。不过这姑娘也确实是懒散,就穿着中衣坐在原地烤火,丝毫没想起将衣裳取下穿上。
但他也没有出言提醒,总觉得他若是提一句,这心性古怪的姑娘必定又会捉弄他。
罢了,火堆不灭,夜里也不会冷。
思及此,周长卿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喻玉儿却并未睡熟。她白日里睡了一天,此时暂时没有睡意。喻玉儿心里盘算的,是即将到来的是北狄草原东胡、北羌、匈奴三族联合入侵白帝城之事。
说起来,喻玉儿上辈子困在后宅,其实对事情全貌了解并不多。但一旦开战,身处战场第一线白帝城,她即便是塞上耳朵闭上眼睛也必然会听到风声。死伤了多少人她不清楚,不过依稀记得尤为惨烈。白帝城内残破不堪,镇守边疆的将士马革裹尸。
镇北军虽拼死抵挡了异族入侵,御郡王却死在了这一场战争中。
御郡王一死,北狄草原虎狼更是嚣张。摩拳擦掌,迅速抢占北地七座城池。
周长卿顾不上丧父的悲痛,排除万难强势接手了御郡王的担子。当众立下军令状,誓死守住大楚最北端这一条防线,十年内将丢失的城池重新夺回来。
朝廷不敢强逼,生怕逼急了适得其反。这才放弃收回虎符。
后续白帝城外长达十年的征战,北地百姓苦不堪言。喻家也在常年动荡中损伤惨重,她的舅舅裴显以及喻家商队和镖队便是死在与匈奴开战的第三年。喻家一百七十六个武艺高强忠心耿耿的忠仆,无一幸免。
裴显一死,喻家在北狄草原的生意被暗中窥视之人分食殆尽,城中商铺也面临破产。
手指缓缓摩挲着衣裳边缘的花纹,喻玉儿心中缓慢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喻玉儿自觉,她这人虽说没什么能力,却胜在心脏。
“世子。”须臾,她忽地开口。
安静的洞穴响起平静的女声,周长卿瞬间睁开了眼。
他瞳孔短暂的聚焦,迅速恢复清明。
风吹过旷野,拂动云层散开,月光如流水倾泻大地。莹白的月光照着洞穴外的枯草,落下寂静的风声。周长卿一双冷清的眸子,疑惑地看向开口之人。
喻玉儿勾了勾嘴角,无害地笑起来:“睡不着。不知世子是否有兴致与小女秉烛夜谈?”
周长卿木着一张脸,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喻玉儿也不管对面人皱起的眉头,自顾自地开口:“世子年少便随军出征。听府上下人说,世子十三岁入军营,十四岁上战场。初上战场便十分悍勇,身先士卒,千里持枪走单骑,砍下东胡贼军头目头颅。不知世子对东胡了解可多?”
“你问这个作甚?”周长卿昨日一天一夜未眠,一大早拖着喻玉儿为逃出生天狼狈逃奔。今日又守着洞口之外,片刻不曾歇息过。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青筋,面无表情地问道。
“好奇啊,”喻玉儿好似感觉不到对面压抑的火气,笑眯眯道,“世子难道不好奇吗?”
周长卿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听说北狄草原各族笃信萨满教,萨满真神。不知是不是真的……”喻玉儿歪了歪脑袋,那双乌黑的瞳子在火光下烨烨生辉。
她倾身凑了过来,缓缓贴近。
少女身上那股暖香随风送至鼻下,她仿佛一个好奇的孩子迭声问道:“这萨满教小女曾从家中长辈口中听说过一二,但不曾详尽了解。不知这又是什么教,跟我大楚的佛教、道教有何相似之处。我在闺中时也看过不少山河志、相关经注,不过大楚关于蛮族的风土人情记载甚少,更别提异族信仰真神一事。听说世子曾深入北狄草原,不知世子可曾了解?”
一阵风吹过穴地的枯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双冷清的凤眸在摇曳火光下,锐利得仿佛要刺穿人心:“深入草原较为仓促,不过两三日便归。北狄各族民间神佛,我并不知晓。”
“哦……”喻玉儿垂眸思忖片刻,皱起眉头,“那萨满呢?世子可曾听说过?”
“倒是听说过,但也不曾了解。”
大楚科举主考四书五经,讲究儒家伦常。大楚士大夫素来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民间也只经纬鬼神。对于异族信仰一事,想来嗤之以鼻。
周长卿乃是正统名师大儒教养出来之人,也甚少去关注鬼神一说。
喻玉儿思索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周长卿的袖子:“世子,不若我们深入东胡瞧瞧?”
周长卿淡淡地抿起了嘴唇。
喻玉儿:“?”
“生死大事,并非儿戏。”潋滟的眸子凉凉地觊着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倏地讥诮勾起唇角,“喻姑娘以为,你这孱弱的身体能行几里路?若遇上贼人,凭你怀里藏的那弹弓,能打得几人?”
“这不是有世子在?世子武艺盖世,必然能护小女周全。”
周长卿不笑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伸手抓下周长卿的手腕,“以往大楚想安插探子进入东胡十分艰难,你我阴差阳错深入东胡,如何能错过此次大好机会?”
柔软的手仿佛一团温热的棉花包裹了他的手腕。
周长卿倏地抽回了手,手腕垂落在身旁,那细腻的触感如影随形。他眸光微闪,略一思索,又扭头看向好奇的少女:“你为何突然好奇这些?”
“随口聊聊。”喻玉儿笑着,“夜深露寒,总得聊些驱散心中恐惧。”
周长卿如今也已然意识到喻玉儿有些不一般。这女子年岁不大,偏生心思很深。且不说她好奇萨满,有些话确实说到点子上。以往大楚想派遣探子深入北狄腹地,均十分艰难。
倒不是说北狄各族防范严苛,而是北狄异族大多游牧,甚少在一个地区永久扎营。动态的安营扎寨加大了监视难度。且草原地广人稀,不是自幼长在此地,轻易便会识趣方向。大楚想要在恰当的时机打入异族内部获取准确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游牧民族虽喜欢随时令迁徙,但大多还是会选择临水而居。”
喻玉儿淡声道:“世子觉得眼前这条河,够不够长?”
周长卿心中一动,喻玉儿却好像随口一说。说完便没了兴致,缩回原位报膝坐着了。
他思索片刻,丢下一句“先休息,明日再说。”便闭上了眼睛。
喻玉儿抬眸看了他许久,也闭上眼睛。
夜里,她是被冻醒的。
这草原的深夜冷得像数九寒冬。喻玉儿打着哆嗦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火堆早已经熄灭了。此时洞穴外仍旧是黑的,月色被云层遮住,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冲击着草地,寒气也随着湿气从地面袭上身体。
喻玉儿搓了搓胳膊,伸手摸向周长卿。
她记得打火石在他怀里,黑暗笼罩了洞穴里不见一丝光亮,根本看不清路况。她的手在暗处乱扑乱打了许久,终于摸到了一个滚烫的胳膊。
喻玉儿一惊,这人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她的手顺着胳膊往下,身体一点一点的蹭过去,确定就靠在周长卿的身边。才顺着胳膊往腰腹去摸。
黑暗中,他的呼吸也十分粗沉。好似不喜旁人触碰,他昏迷中也不忘挣扎,企图躲开她的手。
“……还挺自矜的。”
洞穴外的雨夹杂了潮气弥漫进来,一股又土又腥甜的味道。胳膊的热度不及他躯体的高热,周长卿如今连喷出的气息都仿佛要烧起火星子。想到他穿着湿透的衣裳在外忙活了一整天,硬是靠身体热力烘干。夜里突发高烧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喻玉儿在他怀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两颗石头。
她蹲在火堆旁,从旁边摸到几根干木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着了。借着干草引火,终于把火堆重新给点燃。
热力渐渐弥散开,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凉意。喻玉儿搓了搓被石头砸破皮的手指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周长卿。
闭上眼睛的周长卿褪去了醒着时的冷清锐利,显露出他十六岁少年的面相。精致如水墨画的眉眼,轮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些过于俊美,却又不女气。脸上因为高热而浮现出两坨薄红,嘴唇也热得猩红。额头遍布热汗,鬓角碎发被汗水沾湿……
风夹杂了雨丝吹进洞穴,哪怕燃着火堆也还是有些冷。
喻玉儿看了眼周长卿,又瞥了眼篝火。
她思考了下,自己穿着衣裳去旁边窝着暖和,还是将衣裳披到周长卿身上,窝到他怀里去暖和。思来想去,觉得发高热的周长卿更暖和。
趁着周长卿发高热神志不清,她偷偷地把自己塞到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唔,真暖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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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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