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茀回来的时候,雨在窗外下着,时疏时密。春藜躺在床上呻-吟,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因为头痛,她剧烈地拍打着自己的头,仿佛想要把自己的头颅撬开,她的关节就像被一万只蚂蚁啃噬,她只能咬着牙,一个劲儿地用短短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把自己的手心掐得渗出血来。
英茀抱着她的身体,全身都在发抖,她问:“春藜,你疼吗?我已经去请大夫了,求求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求求了,母亲死后,她身边便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春藜张开嘴,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气,她急促的呼吸声落在英茀的耳朵里,英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温柔地对着这个一辈子没怎么享受过福的女孩儿说:“春藜,疼就喊出来吧,或者……”
她将手掌放进了春藜的嘴里。
“或者你咬我……咬着我……就不会疼了。”
春藜没有咬她,她轻轻地用手抚上英茀的脸,她的声音也变了,变得不同于她年龄的苍老。
“小姐,我不疼。”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好好认字,误吃了铅白粉……小姐你不要哭,你要笑……”
春藜的手慢慢垂下,在垂下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藏在怀里的银票取出来,那是她替小姐收的账。
她的笑如野田里的油菜花一样灿烂。
“小姐,他们都是大笨蛋,根本不知道我把钱藏在了哪里。”
正午的阳光落在门槛处,徐燕生喊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夫的脚步声也逐渐近了。
可春藜的手却终于还是垂了下来,银票洒了一地。
“小姐,下辈子我一定听你的,好好认字。”
春藜啊,那个永远唯唯诺诺地站在露月身后,叫了她一辈子小姐的小丫头,在大夫来之前的一刻,像一株瘦弱的油菜花,被风雨打落在阳光最好的午后。
她之所以死,不是因为挨板子,更不是因为淋雨,她只是记得小姐说过,在她的书房里,放有治疗风寒的药粉,她是那么信任她的小姐。所以,当她看见小姐顺手摆放在博古架上的铅白粉时,她想也不想地就吃下了。
而等待她的,是一整晚如蚂蚁啃噬般的疼痛,是黑暗中死亡对她的召唤。可她还是咬着牙,忍着关节和头腹的剧烈痛感,从后院的砖头里抽出了藏着的银票。
然后,她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她等待的,不是死亡,是那个温柔的小姐。
所以,此间重生,英茀第一件事,就是要教会春藜认字,她捏着拳头,有些出神。
这一世,她会护好所有她在乎的人。
“记住了吗?”英茀握住春藜瘦削的肩膀,眼神镇定地看着她,“如果疼,就告诉我。”
春藜迟疑地看着英茀,抿着嘴点头。
“对了小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二少爷会忽然摔跤?而且小姐你好像早就知道?”
“是我做的。”
英茀关好药箱,毫不避讳地说,“是我破坏了刚修好的台阶,我早就算好了,他今天必定要来我的院子里摔一跤。”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谋划的呢?是她提出用佛经作为寿礼的那天?不,更早,从她向徐燕生提出退婚的那天,她就已经计划好一切了。
所幸,她前世与徐燕生“琴瑟和鸣”了几年,太知道他的性格。他一旦知道自己想退婚,又得知王英齐要订婚的消息,他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因为王英齐需要聘礼,才不得不退掉他这门不知要等多久的亲事,好去相看别家。
这样,他一定会在诗会上为难王英齐,以王英齐这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会来找她的麻烦。
只是王英齐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在等他了。
春藜的眼神中全是崇拜,她竖起了大拇指。
“小姐果然是聪明极了!”
“但……”她眼神中又浮上了焦虑,“小姐,如果后面二爷二夫人他们察觉到台阶的问题,会不会责罚你呢?”
“责罚?就怕她不来呢。”
英茀轻笑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春藜还想问什么,院子里却忽然传来几声雀儿的叫声,随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孟三姨太太来了!”
是雨儿。
孟三姨太太,正是她母亲孟楚华的三妹孟玉辉。
英茀母亲的娘家在遥远的西川府,她外祖父是西川府下一个小县城中的教书先生,在县城中开得一间学堂,又因教出些人才,在西川也小有名气。
当年西川多出匪徒,英茀父亲王承佑奉旨剿匪,途中遇袭,被孟楚华父亲所救,后便与孟楚华相识相知,两人感情甚笃。
后王承佑请示父亲,以三书六聘将孟楚华奉为正妻,二人从此琴瑟和鸣。当初堂堂昭勇飞羽将军竟娶了偏远小城小户女的故事,是整个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王家老将军不在意,王家少将军王承佑更不在意,这闲话也就慢慢淡了。
而这位孟三姨太太,算是个传奇女子。
因孟家没了儿子,孟三小姐便主动招了上门女婿,撑起门楣,接过父亲衣钵,将学堂办得有声有色,她自己也成了十里八里有名的女先生、女大家。
英茀跨出房门,秋日的阳光正从垂花门上的雕花门牌上斜斜地反射进了整个院落。她步下阶梯,穿过门前种植的两棵枫树,此时枫叶尚未完全变红,但局部已经能看到红色叶片,点缀在饱满的黄绿叶片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孟玉辉携着一个青年、一个高个丫鬟从垂花门处进来。
她的穿着和装扮都极为简单,一件青绿色对襟圆领厚褂子,头发绾成妇人髻,用一支竹节银簪固定好,未施粉黛,只点了一些浅色口脂,将眉毛描黑了些。但她腰板笔直,行走如风,活脱脱一副学堂女先生模样。
“姨母!”
算上前生,英茀与孟玉辉已多年不见。此刻相见,她心中颇为激动,她实在没想到,去了那封信后,姨母竟然会千里奔赴,长途跋涉亲自来京城。
“茵茵!”
孟玉辉唤的是她的乳名,自从祖父父亲大哥三人战死沙场,母亲又得了疯病,她这个乳名便无人叫过了。
偶然听到,竟让她愣神。
“英妹妹好。”
孟玉辉身后那个身材高大、模样清俊的青年开口和她打招呼,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与她记忆中那个人有些许差异,竟让她一时没认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