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木石人终有赤忱心(一)

英茀是个坚强的人,就是在前世那样悲苦的命运下,她也很少落泪。

她总是记得母亲说过,父亲为何给自己取名为“茀”。

母亲说,王家女从英从草,但父亲在战场上见惯了马踏人踩,植物在战场上是存活不了的。却有一种东西,马蹄踏过,人也踩过,但只要过几天,它还是能顽强地长出来。

那就是草。

父亲说,草极具生命力。战场上,不论前路是否危险,战士都要像草一样,生命力才是所有战士的保命符。

所以,他给英茀取名为“茀”。《诗经小雅》中说“茀厥丰草”,“茀”是草木茂盛的意思。他对英茀的期望,就是像战场上的茵茵绿草,不需她成长得多美丽,只要做一个有生命力的人就好。

一滴泪在她的眼眶里,几乎模糊她的视线。她却咬着牙,在心里念着自己的名字,她绝不会因此流泪。

“王姑娘想哭么?觉得很委屈么?”赵徽璇抱着手,挑衅地问她。

赵徽璇看着英茀憋着眼泪的窘迫模样,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给秋妈妈出了气而开心,但相反,她不是滋味。就像被人在心里撒了一把盐,五味杂陈。

但心中越是不舒服,她的表面便越傲气。

她高昂着头,将目光投向湖中。

真是可惜。

其实这个礼物,的确是她最喜欢的礼物。

水中机括仍在运行,不久后,这个水盘就会在水中彻底废掉,成为一块死物,再也不能展现风采了。

她心中升腾起一种怜悯来。

也不知道是为谁,她想,总不可能是为了万恶的王英茀。

她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她心里越来越乱,只能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这个王英茀,实在可恶!

“两位公主殿下,费先生来了!”

太监高亢的呼声,打破了水榭内尴尬的局面。众人匆忙步出水榭,往学堂而去看新来的费先生。

英茀却未动,她斜倚窗户边,只静静地看着湖中。

沈清捏紧拳头,怒气冲冲地盯着水面,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愤怒将她的小脸憋得通红。

“怎么能这样!”她拉住英茀的手,生气地道:“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扔掉啊!”

看着英茀难过的模样,她恨不得冲上去扇赵徽璇两个耳光,可又能怎么办?人家是公主,她沈清再尊贵,怎能和公主对着干?

“别哭英姐姐,我现在就给你捞上来!”

想不到该怎么给英茀出气,她捞起袖子就要下水,谁知,她的手腕却被英茀握住了。

她抬头再望,只见刚才还有难过神情的英茀早已恢复神色,仿佛刚才当众羞辱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她脸上依然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公主说水盘应该在水里,那便让它在水里吧。若小清你替我捞起来,便是得罪了公主。”

她看着沈清,手上力度渐渐加强,她看着沈清的眼睛道:“使不得。”

沈清原本正在解开鞋袜系带的手忽然一顿,英茀不提,她险些忘记了其中利害关系,她望了望英茀,心中怒意难消,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喜欢她了!”

她绑好袜带,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道:“祝她永远得不到她喜欢的东西!”

英茀知道沈清小孩子心性,于是劝慰道:“好啦小清,没事儿,我礼物也送了,公主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儿,我们又生什么气呢?”

“快走吧!等下迟到,先生肯定会罚我们的。”

她笑着拉着沈清的袖子,走进了学堂。

大家早已坐好,英茀本来是悄悄地落座,却不想她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嘲笑,也有怜悯,各种都有。

高莲蓉戳戳她的手臂,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姐姐,你别伤心,你的礼物是最好看的,明天我请你吃东西。”

英茀转头,对高莲蓉报以轻松一笑,并点头致谢。

其实她刚才劝沈清的,也是她想和自己说的话。礼物既然送出去了,虽然没达到自己的目标,但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凉风穿堂而过,学堂正前方的通室里发出声响,应该是换了官袍的费先生要出来了。

英茀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和众人一样,怀着期待的想法去看那入口,猜测着将是怎样一位老师走进来。

此时,秋日的晨雾已然散去,檐角还挂着的残露。费先生就在这样的秋日早上,走入了学堂,走进了英茀的视线。

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位和别的老师不同,他极为年轻,最多二十五六岁。

虽然穿着和所有教习先生一样的青衫墨冠,却令人生出格外的几分好感。

他的头发如墨一般,发间系着一根墨色绦带,几缕碎发被一板一眼地拢在后面,就这样朴素的装扮,却难掩他眉目间的风华。

他的眉目生得极艳,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得不和谐,眼睛里仿佛含着一池春水,唇色却是比院中的早樱还要红润三分。

英茀扫了一眼众人,很明显,大家都被这个费先生惊艳到了。据说这位费先生因为前些日子办了桩大案,耽搁了教习任务,因此半月了,大家才首次见这位大理寺少卿费大人。

如此年轻,已是朝廷要职,看来应该是位人物。英茀心想。

“两位公主殿下,诸位小姐,下官费隐,今后便是大家的术数、棋艺先生。”

他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壶,一时间,砚台碰撞声,书页翻动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甚至有些小姐的脸蛋已然羞得通红。

但英茀看着他,却不住地想,若这身衣服,穿在傅绥的身上,会不会更好看呢?毕竟,傅绥比这人更高,长相也更加绝艳。

如果说,这位费先生是种在富丽宫殿里艳丽的牡丹花,那傅绥便是生在月下瑶台出尘的水仙。一个是愿逐阳尘的惊世佳人,而另一个却早已超脱尘俗,是令百花让色的神仙来客。

想到这里,她却又很快打住自己的想法,她在想什么呢,傅绥是她的贵人,户部此时忙得不可开交,她可不该有如此想法!

于是思绪回到这位费先生身上来,他这名字倒很有趣,君子费而隐,英茀想,他还不如叫费君子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忽然僵住。

费隐,费隐……

好熟悉的名字!

一时间,她头疼欲裂。

用手指轻按自己的眉心,让自己清醒点后,她混沌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丝微光。

费隐,是她去九仓山回来的那天,从门房口中得知的那个送她篙山血竭的人!

她猛抬头,好巧不巧,费隐的视线竟与她的目光骤然相接。

费隐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她能肯定,费隐是认识她的,可她也能肯定,她绝不认识他。

别说今生,就是前世,她也绝未见过此人。

那道炙热的目光,犹如流星划过夜幕,很快便移开,落在了桌案的书本上。

费隐开始讲课了,可英茀却已心绪不宁。

**

傅绥近日很忙,从户部出来已是申时。皇后召他,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径直往坤宁宫去。

走过长长宫道,便踏上了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

一面朱红宫墙高耸,仿佛将天空生生截断了。

“你看,那是什么?”一个女声在小声地道。

“像只小船。”

“怎么可能?”女声又道,“这可是皇宫,有谁竟敢在皇宫中放小船?”

傅绥听见她们说话,便抬头一望,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环秀馆。

他若记得没错,公主及伴读们应该是在这里上琴艺课?想到这,他也没多思考,便拐进了环秀馆。

今天是常宁的生辰,他早上去宝庆殿送贺礼,常宁未曾醒,如果这会儿她们正好在环秀馆上课,他碰巧也可以和她说一声。

进了环秀馆,就见两个小宫女站在湖边指指点点,忽然见到身穿绯色官袍的费隐,两人俱是一惊,差点将手中的器皿掉在地上。

傅绥径直朝她二人走来,两人从未与傅绥讲过话,此时紧张到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怎么办怎么办?傅大人朝我们走来了!”宫女甲红着脸,急忙拉拉身边的小宫女。

宫女乙被她拉着,早已经羞红脸蛋,低着头,哪还敢和她说话?

“两位姑娘,请问今日环秀馆不开课么?”傅绥开门见山地问。

宫女甲胆大点,见傅绥文化,赶紧语气温柔地解释:“傅大人,因费大人的术数和棋艺两门课程落下不少,因此,冯宫正调整了课程安排,这三天就不上琴艺和礼仪了,改成术数和棋艺。”

原来是这样,傅绥颔首。

看来今天这趟是白来了,他提步要走,却发现那湖面上浮着些薄雾,薄雾间隐约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正随风漂浮。

“那是什么?”傅绥指着湖面问两位宫女。

两个宫女朝烟雾缭绕的湖面上定睛一瞧,也看不出所以然,只道:“回大人的话,我们也不知道,刚才我们还在讨论呢。”

傅绥扫视了周围,只见湖边青草杂乱干瘪,在杂乱青草间,有一木桩,桩子上拴着只小船,正随湖面涟漪轻轻摇晃。

他走近小船,拿了两只桨,用拴船的绳子将两只桨绑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根长撑杆。他将撑杆甩出去,勾到了那黑漆漆的物体,再一用力,那物件就顺着水流漂了过来。

两个宫女见状,赶紧去将东西捡起来。

“是一个水盘!”宫女们齐声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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