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徽璇心中起了一丝异样,却不肯轻易认错,她是天皇贵胄,怎能在一个臣子的女儿面前认错?
“徽璇,”傅绥换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你只知李家被王家欺瞒,可知他们又如何得知王英齐养了外室?”
赵徽璇不解地看着傅绥,这和王英茀的人品优劣有关系么?
“我来告诉你,正是你口中那小人作态的王英茀,是她寻找机会,告知李家,若非如此,如此机密之事,怎么可能泄密?”
是她?赵徽璇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是她的哥哥要娶亲,她怎么会偏帮外人?难道是她理解错了?王英茀根本不是个品行低劣之人,却是位好人?
她慢慢低下了头,她一向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但这件事情上,她好像的确做错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课时,大家都离开了,只有王英茀,在栏杆边看了湖面很久。那时候她还嘲笑王英茀,问她是不是舍不得将那个破水盘送给她。
她永远记得王英茀落荒而逃的样子。就像一根针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里,她能感觉到来自心底的疼痛。
“徽璇,淤泥堆里也能开出清雅芙蕖,不要试图从别人嘴里去认识一个人。你一向是个聪明磊落的姑娘,别的我不想求你,只希望你能避开流言,重新去认识她。她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姑娘,她不会令你失望。”
窗外的风吹过,扑打着窗棱,满室被风铺陈了香气,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总想起那个立在湖边的姑娘。
王英茀费尽心力走了很多曲折的路,才终于来到她的身边。而她轻轻一碰,就将她的梦碰碎了,碎得就像那一池湖水,怎么也捞不起来。
赵徽璇活了这许多年,第一次感到惭愧。她看着傅绥走出宫殿的身影,目光移到了那个水盘上。
果然,她这个舅舅的话,总是让她反驳不了。
**
英茀出宫回家,破天荒地没去看孟楚华,而是打发了春藜去学账、回萦去休息,自己则独自回了房间。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她将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多宝格,她猛然起身,从多宝格上的一本大书后翻出个雕有莲花纹样的盒子来。
轻轻打开盒子,几块成色极好的血竭赫然躺在其中。
她将其中血竭拿出放在垫纸上,然后立刻将盒中红绸翻开,果然看见一张莲花笺。纸笺微微泛粉,格外清雅脱俗。
触及纸面,松烟墨的苦香混合着莲花的香气立刻向她袭来。
她按捺住忐忑心情,将纸笺打开。两行陌生的笔迹映入眼帘: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落款处钤着一枚墨竹小印,印上只有两个小字:费隐。
其笔画刚劲犀利,锋芒毕露,虽拘于纸张局限,却如冲霄鹤影,疏朗开阔。
她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思绪慢慢飘回今日离宫之前。
那时,她别过公主,逃也似的离开了水榭,顺着湖面想找一下水盘飘到哪里了,可她遍寻依然不得,只能失望离开。
就在她要走出文澜阁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拦住了她。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去过你家。”
英茀警惕地回头,却见到刚从通室换完衣服的费隐,此时他穿的大理寺少卿官服,通身气派不必多言。
英茀屈身向他行师礼,费隐却眉眼含笑,立刻将她扶起来。
男女大妨,费隐举动实在逾矩,英茀迟疑着后退两步。费隐却并不为她的疏离而生气,他笑得十分坦然。
“你不必向我行师礼,我也不是你的老师。”
英茀蓦然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什么意思?她已是皇后钦点的伴读,难道费隐还要将她除名不成?
“先生是公主之师,而我是公主伴读,先生怎么不是我的老师呢?”
费隐双手抱胸,他个子生得高,比傅绥也差不了多少,如今站在她面前,难免有压迫感,于是他弯了腰,将一颗艳绝的头颅凑到英茀面前,难得的,这一次,他卸下了一直以来的玩世不恭,笑得温柔。
他的眼尾生有一颗痣,就像沾了血的蝶翅。正是这颗痣,令他柔和的笑容也显得阴柔。
“不想说这个,你一定有问题想问我。”
他并没回答英茀的问题。
“我回答你,我就是送你血竭的那个费隐。”
果然,他果然是那个费隐,他认识她吗?他怎会知道她需要血竭?他在调查她?
“先生为何要送我血竭?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血竭?”英茀眼神中带了防备。
费隐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他指天,道:“天赐机缘。京城东飞虹桥下有一家药铺,你曾在那里买药,药铺伙计告诉你,铺中血竭售尽,让你别在城中浪费时间,整个京城这味药都稀缺极了。”
“然后,你在桥下的小河边哭了。”费隐难得没有露出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认真地道:“所以我拿出家中存着的血竭,送到了你家门房。”
听了解释,英茀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下来。果然只是巧合。
那他算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了,就算磕个头也不为过。
她郑重地向费隐行礼道谢:“多谢先生赠药之恩,先生大义,英茀无以为报,改日定将药资奉上。”
“谁说你无以为报?”
费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故作惊讶,他凑近英茀,轻声道:“王英茀,你嫁给我就可以报答了。”
英茀错愕地抬头。
两世为人,她从不曾遇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人,且不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两人互通情谊,也应循序渐进,怎可第一次见面就说上嫁娶之事?
这费隐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她心想。
但对方确实曾对自己施以善意,她怎能对恩人使脸色?
于是道:“我敬先生是老师,也敬先生曾施恩于我,所以先生刚才的话我便当作没听见,改日我会将先生的药资送上,或者我也可以将先生送我的血竭还回,请先生不必在戏弄我。”
“你没用?”费隐向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的神色一变。
“什么?”英茀不明白费隐为何没头没尾地说这一句。
费隐却很快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费隐,他看着英茀的眼神无比认真:“我没有戏弄你,我说的是真的。”
费隐的说辞总是话里有话,让人心里不安,英茀虽听不明白,但却发现费隐那双眼睛里竟有了一丝哀伤,与他那玩世不恭的样貌相配格格不入。
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这个人她一定要远离。
她后退两步,朝费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师礼,道:“先生高义,赠我药材,改日我一定将药资双倍奉上,感谢先生的恩德。”
说完,她便顺着栏杆,落荒而逃。
身后的费隐站在原地,对她说道:“王英茀,你回去看看血竭盒子里吧,那里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就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话?
所以这个费隐真是因为自己没有找到药在桥下哭了,然后喜欢上了自己?甚至决定要娶她?
这实在不可思议。
点燃灯盏,她将纸笺放在火烛上。
“啪。”
烛火爆出一个灯花,险些落在她的手上,她却稳稳不动,只盯着那燃烧的纸。
纸张很快被烧尽成灰,她拿起一只笔,将灰烬全部扫到了一张纸上,包好,随后扔掉了。
**
是夜,宫中的碧霄殿次第排开流水席位,殿内宫灯高挂,流光溢彩。
常宁公主赵徽璇的生辰宴正在这里进行,因为是内宴,没有邀请他人,满堂坐着的,皆是皇室中人,只傅绥一个,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今日到养心殿觐见,被皇上留了下来,一起带来参加这场宴会。
傅绥扫了一眼宴席,最上坐着皇上,其侧坐着傅皇后,也是他的长姐。
皇后着一袭锦缎凤袍,凤袍上绣着牡丹花纹样,但她的妆容却淡雅精致,平白让她这身华丽衣着显出几分柔和来。
此时帝后二人正在对饮,满脸笑容,平易近人。
下首来是贤妃姜氏,今日她选了一件低调的棠梨色锦缎交领右衽衫,但领口处却镶嵌着一圈洁白狐狸毛,在这深秋时节平添几分温暖贵气。
再看就是现今正受宠的淑妃,不同于皇后的端庄大气和贤妃的高贵精致,她一张瓜子脸,线条柔和流畅,美得动人心魄。特别是那眼眸,更犹如一泓清泉,盈盈水波,每一次流转都能撩拨心弦。
“常宁啊,朕听闻,今年生辰你收了不少礼物,能和父皇分享一下,你收到了些什么吗?”
台下觥筹交错,却在贞元帝讲话的一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自觉放下碗筷,听着贞元帝讲话。
赵徽璇支着头想了想,将自己收到的礼物如数家珍地盘点一遍,最后才道:“这些礼物都是很好的,但我还是最喜欢父皇送我的礼物。”
“哦?为什么?”贞元帝饶有兴趣地问。
“回父皇,莲花夏季才开花,父皇在初冬时节赠我夏季之花,便是将这世界上不可得之物都赠予我了,如此珍贵,我为何不喜欢?”
她这话一出,底下的淑妃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轻咳两声,不经意间与旁边的赵妙微交换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知道赵徽璇不爱读书,却没想到连个莲花的典故都说不出来,真是蠢笨至极。
贞元帝明显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他哈哈笑了两声,赞叹两句常宁乖巧,又拿起酒杯,朝众人扬了扬。
众人立刻将酒杯端起来,与他隔空碰杯。
大家饮下一杯后,贞元帝才笑开了,出人意料的,他指着赵徽璇道:“这样朴素的话,也只能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了。其实这世界上的道理也大都如此,有些时候,面对某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事,以最简单的道理看待就好,无需庸人自扰。”
他幽深的目光扫过底下坐着的太子、楚王二人,然后又回到了赵徽璇身上,这次他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常宁,你今日为父皇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道理,为表答谢,父皇再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赵徽璇喜上眉梢,没想到她歪打正着居然中了父皇的意。
她争着大眼睛挑衅似的扫过正看着她的赵妙微,激动地道:“回父皇,我曾听母后说,当年母后与您一起去过墨河看灯会,她说墨河的灯会比京城的好看百倍,您能恩赐女儿出宫,去墨河看看灯会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