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遇见沈玉明,姜蓉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
直到她手腕上的淤青渐渐消散,她才走出院子。
从院中曲折的游廊往西北方向蜿蜒而行,穿过一张月亮门,再跨过一座小拱桥,便到了这处僻静的竹林。
竹林所在小院正好处在前后院交界处,并无人居住,只在竹林旁设一凉亭,供人歇脚。
姜蓉平时也很少过来,但是这几日她有些焦躁,隐蔽又安静的地方更适合她松缓心情。
姜蓉刚跨进小院,便惊起林中一片飞鸟。一时间林中鸟鸣不止,竹枝轻摇,竹叶鸟毛漫天纷飞。
她凝目细观,这林中鸟类有画眉、燕子、八哥,影影绰绰间林中还闪现了白头翁的身影。
见突然闯入的这个人类只是待在亭里,并无别的动作。许多鸟儿逐渐卸下心防,有那胆子大的又飞回檐角和美人靠。
姜蓉也得以就近观察这些鸟儿的羽毛和动作,这是与画卷上截然不同的鲜活。
这些鸟儿体型圆润,憨态可掬,着实可爱。
渐渐地,姜蓉有所顿悟,她展开画纸,想要通过画笔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神韵。
沉浸其中的她根本没注意到,这夏季的天,说变就变。眨眼间外面便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那些鸟儿早已扑棱着翅膀开始四处逃散,亭中的屋檐下也齐齐躲了一排探出脑袋的小圆球。
等到一阵大风刮来,暴雨倾盆而下。
嘀嗒!嘀嗒!
台阶很快被浸湿,姜蓉这才注意到一场骤雨已然来袭。
她想夏天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幸好自己出门前同翠雯说了一声,如果雨一直不停,到时候她们看她没回去,应该会来找她。
这样一想,她便也不着急了。就着带来的茶水点心,坐在桌边静待雨停。
“哗!”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随即背对姜蓉用力拍打散落在身上的雨水。
姜蓉看着那人背影虽清瘦,但毕竟是个郎君。她心中有些紧张,开始后悔没有带个丫鬟出门。
这样恶劣的天气,孤男寡女,在这僻静的亭中,她真怕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变数。霎时间姜蓉已经在考虑她等会是直接跑,还是先找点东西防身。
她观察了下四处摸得到举得起的重物,犹疑半晌,还是选择藏了根尖利的簪子握在手中。
游修明也是在冲进亭中时才发现这里有人。
他见是姜蓉,第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朝她左手看去。果然,白皙的手腕上紫红的淤青格外醒目。
看来他没有猜错,那日与沈玉明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娘子就是她。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冒昧,立马收回视线尴尬转身。
孤男寡女,要是被人撞见两人共处亭中,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
扪心自问,他看到这里来了位妙龄娘子,心下第一反应便是害怕他的身份暴露。
这位姜娘子万一知晓他的身份,也要勾搭他可如何是好?最重要的是,一旦身份泄露,这次的任务就危矣!
他不想接受继母给他安排的婚事,也不想在外地随随便便就找个女人娶了。
他是长子,他的夫人是宗妇,识文断字,通情达理这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至于容貌,他想,只要看得过去就成了,娶妻当娶贤,妻贤夫祸少。
但两人毕竟曾经见过面,游修明觉得漠视她有些失礼。于是他理了理袖子,窘然转身,朝姜蓉行了揖礼问候。
姜蓉看见是他,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不动声色的将簪子放入袖口,回了一礼。
他是高勘的友人,她并不想做对不起高勘的事情,所以只能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游修明也是如此打算,他不想给这位小娘子任何可以接触他的机会。
于是乎,天地间除了风声雨声,竟再无一丝其他声音,亭内静谧得可怕。
姜蓉想做些什么缓解一下现在尴尬的气氛,她拿起了茶壶。但又瞬间反应过来,有旁人在,不好吃独食。
于是只好小声问游修明:“不知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游郎君不如请过来喝杯茶吧。”
游修明一时愣住,现在的小娘子都这般主动吗?对于这样野心勃勃的小娘子,他实在有些避之不及。
姜蓉看游修明没有回应,只得尴尬补充道:“这边的杯子都是干净的,没有人用过。”
“多谢姜娘子好意!”游修明其实并不口渴,出于礼节,他还是上前接过了那杯茶。
游修明本想喝完便回到旁边的廊椅处避嫌,却没想在桌上瞥见姜蓉刚刚练习的画作。
他心中惊诧,倒是没想到这位姜娘子是来这采风的。他略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误会她了。
姜蓉看见他蹙眉盯着自己的画作,一时有些羞恼。现在画的这模样怎么能见人,她懊恼伸手想将画纸收起。
“姜娘子喜欢画画?”游修明突然出声。
这还是姜蓉第一次在近处听到他的声音。
她发现这位郎君的声音清冽悦耳,如同玉珠落盘,铜簧韵脆。这样清越的嗓音轻轻敲在她耳畔,让她的耳尖不自觉烧了起来。
“是想要出来看看风景,好画些绣样出来。”姜蓉收回双手,轻声回应。
“喔,如此。”游修明点点头,朝亭边走去,不再言语。
看来她除了那张脸之外,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虽然她画的白头翁,是白头翁的脑袋,燕子的身子,滑稽的很,但总归有些进取之心。
不过,她的进取心太强了,德不配位,恐招灾厄。
他突然想起自己有一副《白头丛竹图》,里面的白头翁才称得上栩栩如生,精妙至极,给初学者模仿正好。
但他看了眼这姜娘子,想到她过去的种种行为。犹豫一会,还是决定不与她产生瓜葛为好。
一时间,亭内再度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两人虚与委蛇打完招呼后,便互不搭理,一人一边,各自发起呆来。
不多时,骤雨初歇,云消雨散。两人心照不宣朝不同方向离开,亭中鸟雀再度聚集,恍若什么也未曾发生。
是夜,晚凉天净,月华静临。
待听得隔壁没有动静之后,游修明拿出早已写好的纸条,他吹响无声哨子。没多久,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窗台边。
他将信塞在信筒中,摸了摸鸽子的头,便将它放走了。
姜蓉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最近的纷纷扰扰,让她有些难以入眠。
她身体好些后,就没有叫丫鬟在房内守夜了。
一来她喜独处,二来,她着实害怕自己在睡梦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她起身支开窗子,想要效仿一下先贤开轩纳微凉。[1]
谁知没看多久,一道细小的白色身影猝不及防的进入她的视线。没等她看清,便在空中一闪而过。
姜蓉往外边探寻,再也寻不到它的踪影。
自打重生回来,她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便保持着敬崇的态度。
但,这大晚上的在人眼前晃,未免太过刺激。姜蓉环顾四周,暗自咽了咽口水,小心将窗户阖上。
等房内陷入黑暗,她往右一挪,背部紧紧贴在墙边,捂着胸口努力平复激动的心跳。
过了一会,确认再无动静,姜蓉方哆嗦着摸到床边,用被子蒙头一盖,整个身体全部蜷缩在被窝里。
直到憋得快喘不过气了,她才张开一条缝,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真的是要命,她怎么就手贱打开那扇窗。
昏昏沉沉中,她终于陷入了梦乡。梦境光怪陆离,她时而被鬼怪挡路追赶,时而遇见陷阱,一脚踏空掉下悬崖。
次日早上醒来,脑袋果然钝痛。
她想,最近她好似真的有些流年不利。趁着下午的空隙,她去到附近的清虚观中拜了拜三清祖师,求了几个平安符回来。
姜蓉这段时日与高勘倒是进展迅速,两人已经隐隐谈及婚嫁之事。姜蓉早已提及她只为正室,高勘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
高勘这日又唤她相会,姜蓉也逐渐摸清高勘的性子,她想她也该趁这个时机将事情挑明了。
姜蓉踏上石阶,见高勘已在亭中等候多时。等她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来回踱步,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嚯。”高勘回首,陡然看见姜蓉,吓得连忙闪退,整理衣衫。
“姜娘子,你来了啊。”他抓着外袍,拘谨的同姜蓉打招呼。
姜蓉掩嘴轻笑,高勘还是一如既往地羞涩。一个身形巍峨的大丈夫,神情却活似羞怯的美娇娥。
高勘自知举止失措,忙转移话题来缓解尴尬:“姜娘子,我今日便要出趟远门了。”他有些不舍地将今儿的目的道出。
他来这也是为了与她道别,崔恒已经查清他们这次青州之行的目的地。他作为崔恒的帮手,必须要在一旁照拂他的安危。
这件事一旦做好,他与崔恒便入仕有望,他也就有了与家中谈判的底气。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路上可安全?”姜蓉眉眼忧愁,她好不容易才与高勘处好关系,他这一走,万一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姜蓉抬头看向高勘,泪水瞬间滑落。
见姜娘子神情悲戚,泪光盈盈,高勘心中万分不舍,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拭脸颊的泪珠。
姜蓉后退一步,侧头躲开,滑嫩的触感一触即逝,高勘方意识到自己的冒昧。
“归,归期不定。不过你放心,我有机会会给府里寄信的。我们就是出去采青,你莫要担心。”他看着姜蓉,结巴着回应。
见他还算有担当,姜蓉颔首,心中满意几分,自己拿帕子轻轻擦去眼泪。
“若到时候你回来,我已经定亲了该怎生是好?”姜蓉直视高勘,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
高勘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怦怦直跳,愣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向他要个承诺?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与家中抗衡,他今日没法给她具体承诺,只得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我此间事了,我便飞书禀报家中。”
姜蓉半垂着眼,失望地点头。她捏紧了袖中的平安符,犹豫良久,还是没有拿出来。
谁知高勘却突然出声,让姜蓉闭上眼睛。
姜蓉不知他要做什么,刚闭眼,头上便一重,拽得她的发髻微微下垂。姜蓉不禁猜测,这重量难道是玉簪?
等她酝酿好表情,再度睁眼时。
望见的便是满含期待的高勘,还有......角落里冷着一张脸的游修明!
他怎么又在这???
【1】唐杜甫《夏夜叹》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隔段时间再看看需不需要修改吧,暂时改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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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勾搭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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