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霂回了房后,就吩咐丫鬟拿出课业来摆到临窗的书桌那里,从窗户望出去正对着史湘云的屋子。
她拿着笔在宣纸上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大字,心神却放在了对面湘云的屋子。
我就差明说她身边有下人心大了,这她总得管管吧。史湘霂心里想着,转眼又纠结起来:但刘嬷嬷对她来说可比我这儿的杨嬷嬷亲近多了,说不定她就会包庇。
再抬眼,就看到湘云那边翠缕带着丫头们退出屋子,只留下刚进去的刘嬷嬷一人。
哼!她要是偏着那个嬷嬷,我就告诉娘亲去。哪里是她说的刁奴作怪,就是史湘云不当自己是史家人。史湘霂光顾着思量都没注意自己的笔拿倒了。
芙荷端着茶进来时,看到史湘霂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墨迹,她放下茶取了沾水的手绢过来。
“小姐这会子想什么了?大字都写到脸上去了。”
她的凑近把心里百八十个念头乱转的史湘霂吓了一大跳,一时笔都掉了。芙荷也没想到湘霂的反应这么大,给湘霂擦干净脸后请罪道:“是奴婢的不是,吓到小姐了。”
史湘霂摆摆手叫她起来:“我自己愣神,和你无关。”
史湘霂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芙荷收拾桌子:“芙荷,本小姐很讨人厌吗?”
正在洗笔的芙荷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先回了一句:“小姐天真烂漫又冰雪聪明,大家喜欢小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
杨嬷嬷销假回来后,都是她陪着史湘霂外出走动。芙荷这几日都被留下守屋子,对史湘霂越发殷勤。
“莫不是那边屋里……”芙荷说着回头瞧了一眼史湘霂的表情,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云姑娘给小姐脸色瞧了。”
芙荷放下手中活计指了个小丫头接班,自己凑到史湘霂:“小姐何必因为她乱想,一个寄宿在咱们家的孤女,小姐愿意同她玩是她的荣幸。”
自她与湘云单方面闹翻后,便常听到这种话,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和她娘亲好好谈过之后她的心态就变了,如今听到‘孤女’、‘荣幸’等词觉得有些刺耳。
“她也是家里小姐。”史湘霂明白芙荷这个态度是因为她过去讨厌史湘云,但还是提醒一句。
“小姐和小姐也是不一样的,要不是侯府心善收留她。她指不定流落到哪儿去,连我都……不如。”
芙荷说的正起劲,突然发觉她家小姐没有如她所愿露出受用的表情,反而肃着一张脸,声音不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小姐,我……”芙荷跪下认错,但又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她是大伯的女儿。我过去虽讨厌她。那也是因为她先……””史湘霂说着有些难为情,便停下解释的话头,转而说道。
“爹娘说过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也是同我一起排辈,是家里的大小姐,谈何‘荣幸’?虽说大伯大伯娘去了,你更不该一口一个‘孤女’。”
“奴婢知错,再不会了。”芙荷嘴上说着知错,心里却着实迷茫:自打小姐几次热脸贴冷屁股后,对云姑娘便彻底冷淡下来,更是添了几分厌恶在。怎么云姑娘出了趟门就都变了呢?
“你先起来罢。”
史湘霂回到窗边往外望去,正巧看见史湘云带着刘嬷嬷出来。
芙荷此刻正站在她身后,注意到刘嬷嬷不同于以往的亲近,拘谨地跟在湘云身后半步距离。她思索一番终究是重获小姐欢心的念头占了上风。
“小姐,刘嬷嬷好像受了罚,云姑娘又这会带她出去,莫不是要找夫人请罪?”
听了这话,史湘霂心中暗自得意起来:多亏有我提醒,否则她还不知道要被蒙骗多久。
芙荷见她家小姐自得的样子,更坚定自己猜测:“这次夫人定然饶不了刘嬷嬷。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也说得出来。”
“什么大逆不道?”史湘霂这会早忘了自己要去史侯夫人哪里告状的事,她现在惦记的是刘嬷嬷擅作主张挡了她姐妹情深的路。
闻言,芙荷觉得今天所有事都不对劲极了。
“那刘嬷嬷话里话外都是侯府苛责了云姑娘害死了先大老爷,小姐之前也准备告诉夫人,来严惩刘嬷嬷吗?”
“你说的这事啊,我都忘了。”史湘霂理直气壮的样子看的芙荷眼角直抽搐。
“小姐没说这事?那小姐这会想的是?”芙荷谨慎地问道。
“本小姐仔细分析一番,我可从未惹恼过她,过去爹娘都教我们姐妹间相互扶持。她好好的不理我,除了刁奴作怪还能有什么原因。”
史湘霂此时已经忽略了之前有史侯夫人给她讲的上一辈恩怨,也不提她这几日受到侯夫人的言传身教。反而以一种看穿一切的骄傲说着‘自己的’分析。
“所以回来路上我便提醒她注意身边人,现在她知道带着刘嬷嬷去请罪,可都是我的功劳。”
“小姐是指刘嬷嬷过去拦人吗?”见史湘霂点头,芙荷继续说道:“可刘嬷嬷这么做也是有云姑娘御下不严的失责在先,小姐之前不也气云姑娘吗?”
芙荷不理解,芙荷只觉得荒谬。
“虽说她是主子,可她才五岁大点人懂什么?”史湘霂说这话时完全忘记自己也只是五岁多点小姑娘。
“我有娘亲教导,尚且还有错漏,她会犯错也是常理。况且夫子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吧。”
史湘霂越分析越觉得自己聪颖又豁达,实在是她娘亲口中贵女的典范。
“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既然也有错,就也该反省才对。”史湘霂说着抬脚往外走:“我也得跟过去看看。”
要是她满心都是那嬷嬷,还要包庇。我可就收回原谅的话了。她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芙荷想跟着出门,仍被杨嬷嬷拦住。史湘霂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让她跟上的话,只是叫她好好守着屋子。
今日这些遭遇使得芙荷对于失宠的危机感无限大,她迫切想知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史湘霂到正院,就看到刘嬷嬷跪在院子里,绿萍在一边守着。见她过来,绿萍迎上来请安。
“霂姑娘好,先前云姑娘过来了,这会子在里间陪着夫人。”
绿萍转头指了指刘嬷嬷:“这事上云姑娘和夫人有了分歧,正商量着呢。霂姑娘要是不着急,待会再来?”
史湘霂就是为了这事过来的,自然不会听绿萍的转身回去。
“你忙你的去,我在檐下等会就好。”
说完史湘霂就顶着绿萍和杨嬷嬷不赞同的眼神站在史侯夫人的书房边,背对着房子欣赏院里的花树来。
房间里,史湘云还在和史侯夫人对峙。
“我再问一遍,只是送她到庄子上荣养你也不愿意么?”史侯夫人严肃问道。
史湘云领着刘嬷嬷到她面前请罪,她才知晓女儿口中‘不叫云姐姐同我玩’几个字的分量。
她本以为是刘嬷嬷蛊惑史湘云,叫她避着妹妹。却不曾想刘嬷嬷并不遮掩自己的恶意,对着主子小姐也是当面敷衍。
“刘嬷嬷虽有过错,但也不曾伤到霂妹妹。请二婶看在她是府里老人的份上从轻发落。”
史侯夫人自然知晓刘嬷嬷是湘云母亲留下守护女儿的旧人,湘云自己也看重她。这样的老人惩治重了难免落人口实,外人看着也像是欺负孤女。
但她确实不想这样一个轻贱她女儿的奴仆被轻轻放过。况且她早问过绿萍,一个对主家心怀怨恨的奴仆留着就是隐患。
“她该庆幸自己只是言语上有所冒犯。若真伤到主子,哪里还有跪在外边等候发落的份。”
史湘云也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的保龄侯府当家人是二叔二婶,刘嬷嬷哪里有把他们当贼防的道理,更何况现在刘嬷嬷的心思已经被摊到明面上了。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来为刘嬷嬷脱罪。
“二婶,求你饶她这一次吧。”史湘云软语相求。
前生今世加起来,真心待她的人实在太少。刘嬷嬷又长久伴着她,两人除去主仆情深,也相处出几分亲情来。
“自小就是刘嬷嬷就陪着我,她是我用惯了的人。这事确实是她的错,我带她去给霂妹妹赔罪,再罚她一年半年的月俸就是了。”
湘云猜测着史侯夫人的心思继续说着:“她这般失职,也做不了我屋里的管事嬷嬷,到时候劳烦二婶帮我选好的送来。她就只留在我屋里做些杂事也就是了。”
院子里史湘霂听着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姐姐为了一个嬷嬷辩白一瞬间甚至想冲进去质问:怎样才算伤到?她委屈是白受了吗?
但又听着史湘云小心翼翼至此的语气,又有点难过。
前几日她娘也说芙荷的不是,要处置了她。却被她几句撒娇蒙混过去,她娘不依,她扑进怀里闹几句也就揭过了,只叫她自己处理好。
这一刻史湘霂真正感受到了孤女两个字的沉重。
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史侯夫人听着湘云软下来的语气还是硬下心肠说道:
“你想让她留下也行,但没有罚点银子就过去的道理。杖五十,等她养好伤再回你身边伺候就是。”
史湘霂不懂杖五十的含义,可管过家的湘云听懂了。五十仗正常打下去也是鲜血淋漓,不养个三五半月好不了。刘嬷嬷不能在自己身边养伤,之后养好养废哪里还是她们说了算。
“二婶,仗五十太重,我怕嬷嬷受不住。”湘云还想继续争取,但史侯夫人不想再听了。
“她既然五十仗都受不住,我看这身娇体贵的也不能好好伺候。”
史湘云听了这话,眼前闪过前世里见刘嬷嬷的最后一面,面色苍白地过来和自己道了别,在之后听说便病死家中了。
“还是让刘嬷嬷去庄子荣养吧。嬷嬷这些年为我操劳,如今有了机会也该叫她好好休息才是。只是希望二婶挑个近些的庄子,到底伺候过我一场。”
史侯夫人看着史湘云权衡谋划的样子再硬的心肠也难免动容:“就送她到京郊安平的庄子,是你娘名下的,往后你在大些去那里逛逛也使得。”
史侯夫人眼前最重要的是隔开刘嬷嬷和家中小姐的相处:那刘嬷嬷如今心思不正,无论是史湘云在她的影响下开始仇视史府;还是姐妹俩因为她的阻挠闹得彼此生分甚至反目成仇更是她不能容忍的。
史湘霂听完这些话扭头细细打量跪在院中的刘嬷嬷,探究的眼神逼得刘嬷嬷也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史湘霂走近刘嬷嬷身边问道:“她五十仗也舍不得你受?”
刘嬷嬷听到自己免受杖刑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莫名的恐慌。
“奴婢给二小姐赔不是,过去都是奴婢小人之心,欺瞒小姐和二小姐,请二小姐原谅。”
刘嬷嬷如此干脆利落的认错反而让史湘霂没了兴致。
“你不必再求什么原谅,之后你也冒犯不到我了。原谅与否有什么打紧的。”
刘嬷嬷听到这里反而有种大石落定的冷静,五十仗是极严重的惩罚哪有轻易放过的理。
史侯府里两个小姐没有分隔两地的道理,既然以后见不到二小姐,那么被送走的只能是自己,只是不知道要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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