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气没个准,早上明媚如春,下午一股腮帮子作气吹了吹,云层打个卷,又开始下雨。
苏家的院子叮叮咚咚,乌青的瓦盛着水,连绵不绝,愈发像江南了。
霜雪站在廊下,吩咐暖莺去取茶具,丫头笑嘻嘻瞧屋里的驸马爷,“公主想喝茶还不容易,奴亲自去弄,还能让殿下沾手。”
她嘘了声,“没事,今日闲,杵在屋里和个桩子似地无趣,去吧。”
侍女会意,不大会儿端来飞银龟茶盒,并着白瓷长颈水注,黑釉盏,一个茶筅,全都仔细摆在牡丹花屏内。
苏涅辰看着有意思,喝个茶竟如此麻烦,她在外边都是热水泡一下就成。
霜雪先打开龟茶盒,闻了闻江南的白牡丹茶,像个教书先生。
“煎茶,煮茶,点茶,无非就这些东西,除了茶要好,重要的是器具与水,山水为上,江河为中,井水为次,讲究的是甘,清,轻。”
说罢用水注里的沸水暖盏,取一钱茶粉放入盏中,再注入一点沸水,用茶筅搅成膏状,接着将水倒入黑盏四分之三处,又开始回旋拂击,直到鲜白泡沫浮出茶面。
“这便好了。”公主递过来,“将军尝尝。”
苏涅辰长出口气,一套操作下来比练剑还费劲,连忙用双手接住,“千万别洒,金子也没这个贵重。”
霜雪忍不住笑,没见过如此夸张之人。
“你要喝得来,咱们天天弄,又不值什么。”
“那我可跟着夫人享福了。”
她抿一口,绵软轻甜,与往日喝的简直天壤之别,难怪一帮文人墨客围着杯茶能坐大半天,确实有说不出的乐趣。
索性一口喝完,“公主不如多做几盏,一次喝个够。”瞧对面人眉眼微弯,问:“是不是太累,明天我来。”
“累到不累,但哪有人一连好几盏地喝,人常说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四倍饮牛马,将军要多少才够呐!”
她原在开她玩笑,苏涅辰也识逗。
“在下一介武夫,本来就做牛做马。”
驸马成畜生,那她这个公主成什么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霜雪不乐意地哼一声,“胡说!”
“不是殿下自己讲的嘛。”
“我能,你可不行!”
带点怒气的目光荡过来,金簪子落下影,那点儿气全被散了去,只剩娇娇俏俏,谁见了能不迷糊啊!
苏少将军也迷瞪了。
她只怕再待下去,双手拉不得弓,挥不起剑。
目光一碰,又兀自躲开。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零星雪花飘下来,霜雪单手撑住脸,一望无际地瞧出去,绿得绿,青得青,屋檐上的瓦片黑哇哇一片。
过不了多久,都会被铺天盖地的白茫茫淹没吧,想起年少时光也和这窗外的天气似地,母后仙逝,日子便昏暗阴沉,寒冷彻骨。
她与父皇并不亲近,尽管对方看起来十分慈爱。
自从那一夜看见父皇将母后踹到地上,母亲为此卧床半月有余,她就再也无法敬爱他了。
伴君如伴虎,霜雪在很小时便懂。
可她仍旧喜爱着冬天,大雪纷飞的季节,她遇见了她。
“将军欢喜什么样的天气?春日暖阳,秋高气爽,或是冬日飞雪。”
苏涅辰顺着目光往外瞧,不明白四季交替有什么不同,在她看来都差不多。
“冬日吧,草原荒凉,咱们与番子都要屯粮,边境安定不少。”
季节竟和战争有关,霜雪意外,她眼里都是些风花雪月,春天红花最适合做胭脂,夏天茉莉可以变花茶,秋天螃蟹最肥美,冬天藏雪,来年烹茶。
可没想过还会和性命攸关的战事相连。
“将军,那——其他的日子呐?”她怯生生地问:“都不太平吗!”
苏涅辰笑笑,“秋天最危险,草原丰收,番子兵强马壮,无事便来挑衅,春夏相对好些,臣也很钟意春天,楚月可以主动出击,烧掉番子储存的粮草,让他们欲哭无泪,再不敢轻举妄动。”
眸子燃起光,聚着星辰璀璨,楚月最年轻的护国将军,说起带兵打仗如数家珍,自信而张扬,让对面的公主心情荡漾。
相比之下,自己懂得太无用。
她痴痴地望过来,苏涅辰噎住,好端端说起打仗,血腥又枯燥,公主怎会爱听,面露尴尬,“殿下赎罪,臣就是很枯燥,并非有意讲这些。”
“我爱听的——”唇角轻牵,“将军多说些。”
忽地瞧见廊下飞来一团火,定睛看原来是个红衣侍女,脚下生风地走进屋子。
玲珑绕过花屏,扭身一拜,“三公子,夫人想和你说话。”
苏涅辰回好,旁边的霜雪也起身,却见对方眼尾一挑,竟显出几分娇纵,“夫人,老夫人说只想和公子讲句贴己话。”
明摆着不让去,公主也不生气,取了把伞,嘱咐带上。
苏涅辰随对方走出屋,瓢泼大雨中顺着长廊走,刚过院门,来到鹅卵石铺出的□□,她撑开伞,招呼玲珑躲到下面。
“大雨滂沱,也不打伞。”掏出帕子,对方直接拿过来擦脸,噘嘴不言语。
小丫头被惯坏,明明是自己不听话跑回来,倒还使性子生气,她还没急呐。
“等雨停之后就要回去。”苏涅辰慢悠悠地:“真要舍不得离开,也可以多玩几日,想买的都能买,不用替我省钱。”
“将军变着法把我送掉——嫌弃吗?”怒气冲冲地开口,“要这样,直接把我给了,不是更好!”
瞧瞧,话都说不清楚,她能不担心。
“那不叫送掉,是送回。”拉玲珑往边上靠,在一个水榭里合上伞,“你早点把信带给段将军,让他给陛下请奏,我才能早点回去。”
“此话当真,我怎么不信呐。”腾地背过身,寻思那封信还不是为了搪塞人,如今娶到娇妻美眷,才舍不得回大漠草原。
她无论如何也不安心,冒那么大的风险来京都,还不是为了瞧一眼大将军的新娘,都说对方乃天下最美的坤泽君,还是个公主。
今日瞧见,确实名不虚传,心里更不舒服,从小到大少将军身边只有自己,如今从天而降个大美人,还是正妻,小丫头醋意大发。
孩子似的眉眼,稚气未脱,雾沉沉天气里也能瞧见涨红脸,玲珑生得极白,一看就不是纯正中原人,头顶辫子卷了几层,像年画上拿着糖葫芦的可爱娃娃。
苏涅辰卷起淋湿的衣袖,只觉得她太皮,“你在飞雁城里等着,不出三个月,我肯定到。”
语气认真,玲珑心尖动了动,转过身,用帕子替她擦长衫上的水渍,忐忑地:“将军,你——喜欢公主吗?”
苏涅辰怔住,全天下也就玲珑敢这般问,跟着自己长在边境,养成无所顾忌的性子,口无遮拦。
“人小鬼大——”她甩了甩手,又重新拿起伞,“快走吧,母亲等急了。”
玲珑却不动弹,杵在原地不吭声。
苏涅辰转身,“怎么?”
“没怎么——”她抬起眸子,难得露出扭捏姿态,“就是,老夫人没想见将军,我胡说来着。”
苏涅辰禁不住蹙眉,“胆子也太大了!谁教你撒谎。”
“奴再不敢!”她凑过来,鼻尖耸了耸,也有些可怜样,少将军从没朝自己发过火,真要气不顺,她也怕。
“将军别气,我现在去给夫人认错。”
忽地乖巧,苏捏辰无奈,伸手拍一下对方额头, “认错就不必了,但下不为例。”
瞧对方眼神柔和许多,玲珑娇媚一笑,“我好久都没和将军说过话,心里想得很,而且也担心,”悄悄踮起脚尖,附耳,“那个秘密,公主她——”
玲珑在身边多年,无论受多重的伤都是对方照顾,对涅辰的性别很清楚。
苏涅辰摇头,“安心,只要你不说,没人会晓得。”
“奴当然不会乱讲!”她又急了,睁着双大眼睛发誓,“若是我说漏半点,将军就取走我的命。”
苏涅辰玩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快步回到凤栖阁,进屋半边衣服已湿透,霜雪取新衣服来,笑吟吟地问:“和母亲说话,这么快就回来?”
苏涅辰没吭声。
对方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语气揶揄:“我看不是老夫人叫你,只怕身边人有话讲。”
“你又知道了,什么也瞒不过公主。”苏少将军只得承认,“前后左右大概只有我最笨。”
十七公主笑弯腰,不再言语。
问多了不好,该说自然会说,她懂。
苏涅辰(哆哆嗦嗦):公——公主好大度!
霜雪:往后等着瞧。
少将军除了公主之外,不会喜欢任何人。
看到有小可爱在问楚月为何以男子乾元为尊,这个有原因,后面会说清楚。
还有公主重生这条线,后面也会讲。
申请了个榜单,新文大吉啊!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花开花落(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