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意阑珊(三)

夕阳若火,一片霞光里水波荡漾。

岸边立好帐篷,燃起火炬,尚食局的人忙碌其中,不大会儿便见炊烟袅袅。

祭祀已毕,曲水流觞又是翰林院长的公子夺得头魁,顺了皇帝心意,龙颜大悦,吩咐在外露营一日,与众臣同乐。

静水之畔,火光点点,龚逸飞站在苏涅辰身边,手臂上悬着披风呼啦啦飘,一副想给又不给的样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将军也不急,顺心静气,安安稳稳等着。

若说深仇大恨,两人也没有,但彼此看不顺眼,互相都明白。气场合不合,瞅一下就清楚。

两人的信引,已经蓄势待发。

火屑子漫天飞,渐渐迷了眼,忽地有人清嗓,一个身穿绯红袍子的老太监往这边走,满头花白一丝不苟梳进金钱纱里,脸皮薄得像个纸人。

似笑非笑的眼睛,总像暗中盯着人般,一拱手,“少将军,龚掌固,陛下就要开宴,还请二位过去。”

大太监高文荟,一直是皇帝身边红人,居然亲自来请,苏涅辰挑眼一瞧,果不其然上官梓辰就在不远处。

“哟,这是琉璃碗吧。”高文荟近前几步,惊奇道:“老臣只见过陛下与公主用过,掌固不愧是未来的驸马爷,手上物件都尊贵。”

龚逸飞抿唇一笑,巴不得接话,“公公说什么呐,在下哪有这个福气,这是少将军给十公主的东西,用来放荔枝。”

对方长长地哦一声,目光落到那件紫棠披风上,笑而不语。

荔枝在宫里珍贵,尤其这个季节,就算陛下封赏 ,也绝不能是十公主,更不会在今日。

当年杨妃给皇帝戴绿帽,她的祭日可敏感得很,十公主乐姚要荔枝做什么,不言而喻。

必是驸马爷得势,连皇上也不顾及。

年轻人啊,不知轻重。

苏涅辰稍微听出点名头,眼见上官梓辰也要来添把火,却见面前一盏华灯闪烁,伴着光晕划过黑暗,响起女子温柔声音。

“公主小心,天黑路滑。”

几人顿住,瞧霜雪带暖莺来到近前,命侍女取回披风与琉璃碗,对高文荟笑道:“公公怎么来了,适才在父皇身边没瞧见呐。”

高文荟忙说来请人。

霜雪点头,手里拨弄起琉璃碗,“哎,十姐姐真是客气,她身体弱,我才托驸马给了件披风和荔枝,居然又还回来。”

抬眼扫一下几步之外的上官梓辰,对方已经驻足。

她唇角轻牵,就知道这帮人在算计涅辰。

十七公主认下此事,高文荟不敢追究,毕竟皇帝最宠这个女儿,闹出来至多说几句,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又何必得罪。

“公主,驸马爷,还是快去赴宴吧。”

高文荟拜了拜,一甩手离开。

霜雪才揽住苏涅辰手臂,“走吧,夜深天冷。”

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龚逸飞一下。

十七公主性子娇纵,龚掌固也不意外,身为十公主未来的驸马,有多少人不看好这门亲,他不傻。

但世人肤浅,只知同情弱者,他同样被一道旨意砸下来,稀里糊涂成为驸马,难道只有公主可怜。

满肚子怨气,扭头与理着袖口的上官梓辰撞个满怀,对方叹口气,“龚兄怎么软弱起来,这么好的机会都丢掉?”

龚逸飞冷笑,“大人此言差矣,我与驸马爷又没仇,讲什么机会不机会,倒是大人你特地派人传话,又领来高公公,不知何意。”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上官梓辰倒不遮掩,秀气眉眼里涌起一股暗流,“你想退婚,我想让十七公主和离,咱们也算志同道合。”

御史台近日与尚书省不对付,上一辈明争暗斗,两人如何还能合作!

龚逸飞垂下眸子,“在下不才,听不明白。”

“这件事糊涂不要紧,有个东西认得就行。”顺手掏了下,一个绣鸳鸯荷包放在手中,“掌固不如看看这个——是什么?”

龚逸飞脸色腾地变了天。

这一夜火光冉冉,静水边欢呼雀跃,众人喝得痛快,不醉不归。

苏涅辰被一堆人围着敬酒,稀里糊涂喝得微醺,才发现十七公主不见影子。

她找来寒艳问,对方笑笑,机灵眼珠转个不停,“奴婢不知。”

“姐姐说笑了吧,公主贴身之人只有暖莺与姐姐,不要瞒着我!”

驸马爷嘴甜,对奴婢都如此客气,她瞧她脸颊微红,灿若玫瑰,要是个女子还不知如何倾国倾城。

心里也就慈悲了,忘记霜雪嘱咐过不要乱说。

寒艳凑过来,“驸马爷,可别说是我讲的哦,公主方才与高公公到水边的飞花亭去了。”

苏涅辰嗯了声,抬腿往外去。

飞花亭离队伍驻扎处不远,绕过一片小林,几颗参天古树下隐约露出个八角攢尖顶,她喝了酒,脚步越发轻盈,很快来到树边,看暖莺提盏灯,高文荟圆润身体笼在光圈里,笑得像个老狐狸。

“殿下多虑,老奴一心只有陛下,当然还有公主,不认得别人。”

霜雪莞尔一笑,“我说是呐,高公公从小看着我长大,咱们最亲,如今我已嫁入苏家,公公是个爱屋及乌之人,以后也会照顾涅辰。”

高文荟心里明镜一般,十七公主素来高傲,从不屑与朝臣来往,今日屈尊还不是为了新晋驸马爷。

“老奴明白,驸马爷是自己人,别说一个琉璃碗,就算藏珍楼里的金银珠宝,还不够驸马爷拿来玩的呐。”

霜雪笑出声,聪明人就是好打交道,使眼色让暖莺拿出颗悬珠,交给对方。

高文荟又惊又喜,噗通下跪。

苏涅辰耳力极好,站在树后听得明白,原来公主是为自己铺路,甚至还给了那枚最爱的悬珠。

余光瞧见霜雪上了停在水边的马车,看样子要回府,她来不及琢磨,脚下生风,瞬间追上,纵身一跃,只见紫影翻飞,一下子便落到公主身边。

霜雪与暖莺吓得喊出声,定睛看原是驸马爷,侍女聪慧,连忙给台阶下,“驸马来得急,想必有急事,奴先去外边侯着。”

说罢朝对方直眨眼,希望这位驸马爷够聪明,晓得公主气不顺。

“公主真有个好丫头。”涅辰坐直身子,捡起案几上的杏子,笑嘻嘻,“特别懂事。”

霜雪不搭话,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微微蹙眉,楚月人人爱酒,不分男女都喝不少,但她不喜欢,父皇每次喝酒便会发怒,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母后也从不碰酒。

她不搭话,扭头看月白帷幔飞在夜色里,像雾般落在心尖,春寒依旧彻骨,眸子淡下来。

苏涅辰勾头来瞧,喝过酒的身子暖洋洋,胆子也大,试探地问:“公主是不是又生气了!”

对方依旧沉默。

她吞下口里的杏子,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唯有快点认错。

“殿下,臣错了。”

“哪里错?”霜雪扭过头,迎上人家满脸无辜,咽下嘴里的话。

认错和喝水似地,随口就来。

想不起来就一直想,不管真傻假傻,她不能每次都原谅。

苏涅辰单手撑住头,仔细琢磨,耳边的车轱辘咕噜噜响,听的人头晕,仍找不到头绪。

公主明知别人设计害自己,为何还气。

她想得越发困了 ,又拿起案上的杏子嚼。

霜雪伸手打一下,“这可不是给你的东西。”

“殿下,我渴了。”

“渴就渴,别拿我的。”

公主气哄哄,苏涅辰勾起唇角。

酒惑人心,暖意缓缓温热四肢,她俯身看她,眼光迷离,“殿下给个明示吧,臣笨得很,虽然笨但心眼实,死也不能做个冤死鬼啊。”

可怜巴巴,倒显得自己欺负她了,霜雪咬紧嘴唇,气不打一处来,突然觉得少将军很有赖皮的天赋。

“苏涅辰,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直呼其名,少将军顿了顿。

“公主乃——在下的妻。”

“好。”霜雪直起身,一丝凌厉绕在眉宇,惹得苏涅辰心里直打鼓,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有种儿时回到练兵场的感觉。

怕是要挨训了。

认真就好,省的不当回事。

“少将军新婚之夜说的话我还记得,明白这门亲事你不情愿,但我已嫁入苏家,做事总要顾虑一下吧!披风乃贴身之物,怎能随便给人,对方不只是十姐姐,也是个美貌坤泽,万一让人抓住把柄,闹到父皇那里,牵连到御史台,死去的杨妃,你百口莫辩,难道让苏家蒙羞,再说——也是存心想让我难堪!”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潮翻涌,今日特地找高公公,并非简单客套,一来为涅辰铺路,更担心她的安危。

霜雪在魂魄分飞时,曾瞧见许多无法想象的画面,当时以为是幻像,哪知此后又梦见几次,愈发清晰。

她看见苏家满门被抄,不知何事。

瞧见对方浑身是血,心疼不已。

无论如何,绝不能冒险。

对面的苏涅辰浑然不知,直接愣住,只想着从小驰骋沙场,确实思虑太少,对这些内朝的零零碎碎真弄不明白。

而且,还伤了公主的心。

苏涅辰:公主莫气,我身体好,可以跪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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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意阑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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