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近一点儿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纵马,在街上踩死了一个乞丐,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虽然被老爷责骂一通,到底也没发生什么。”
听到这里,沈甜忍不住了,不可置信道:“闹市纵马,众目睽睽之下踩死了一个小孩,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大夫人嫌弃那马踩死了人晦气,要给大公子换了,大公子不肯,争执了几句。”
沈甜说不出话,只觉得荒谬非常。王七夫人叹道:“这样的事再常见不过了。这并不久,就在事发的当天。小桃喜欢马,常溜去马厩玩儿,我担心她被伤着去找她,便撞见了主母和大公子争执,又被主母迁怒,罚去柴房思过。”
王七夫人将自己所记得的、有些古怪的事都道出来,沈甜又细问了些细节,王七夫人都说不上来了。
这一来一回,很是费精神。沈甜见王七夫人神色疲倦,又确实再问不出些什么,便放下案子的事。若是平常,他本会好生宽慰王七夫人,只是瞧着她的面容,他的脸上却浮现了痛苦之色,怎么也说不出口圆滑的字句。
两厢沉默片刻,沈甜轻轻问:“不知夫人名姓呢?”
王七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姓名,甚至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妾身贱名蒋芳。”她说。
沈甜点点头。蒋芳有些莫名的不安,即使得知自己刚刚要毒杀他时,这位大侠也不曾如此情态,反倒是知道自己姓名后似乎很为难,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没有沉默太久,外面有人敲门,给沈甜送进来一个匣子。沈甜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递给蒋芳,道:“这是叆叇,戴上可以明目。夫人有这个生活能方便许多。”
“啊呀……这如何使得?”蒋芳吃了一惊,没想到沈甜还要送礼给自己,忙推拒了。
沈甜笑了笑:“夫人带着孩子,若是眼睛不便,怎么照顾得好自己和小桃。这于我而言并无用处,不如给更需要的人。”
听他说起小桃,蒋芳心中一痛。是啊,小桃如今还小,她们孤儿寡母,今后生活难免艰辛,从前在王家纵使因为不得宠而寂寞孤苦,但还算有吃有穿、下人服侍,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她千恩万谢地收下,在沈甜的帮助下笨拙地戴上叆叇,终于看清这个青年人的形貌。她深深地瞧着,要将这好心的江湖人刻在心中,然而越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时,小桃走了进来,扯着她的衣角喊困,连娘亲脸上多出的新鲜玩意儿都没注意到。蒋芳抱着小桃回了房间。
沈甜目送二人回了房间,抬头道:“阁下,这下总算可以道明来意了吧。”
黑衣人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他这面具也好生古怪,沈甜混迹江湖,从来没有见过谁用脸谱花样做面具的,一是以面具示人的,多会在面具本身下功夫,各种精致花纹、别出心裁的造型,仿佛是女子另一张脸;二是戏子到底属下九流,就算真是戏子出身,在外也不会故意标榜。这个黑衣人仿佛是完全不在意这些。
“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黑衣人语气不咸不淡的,沈甜却能听出几分玩笑,既有些想笑,又觉得这人真是古怪:“就是我认识的侠盗朋友,也没有坐在梁上跟我说话的。难道这椅子也有毒不成?”
“那人想要害你,你不仅不同她计较,反倒好生安慰;我只不过坐在这儿说话,你倒是夹枪带棒。”
沈甜疑心这话里仿佛有些酸味,若是平日,他就要调笑几句,但此刻,他实在难过,便转而道:“我只是好奇,大名鼎鼎的三尺雪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还愿意出手帮我?”
“你认得我?”
“前段时间恰巧买了些闲书,上面有提到几句阁下的风姿。”
三尺雪意味不明地一笑,甩手将什么东西朝沈甜掷去,同方才打落沈甜茶盏的手法相同。这次沈甜总算接下,握在手里一瞧,面色却不好了。
那是枚娇艳欲滴的宝石,正是“观音泪”。
“你去过了王家?”沈甜愈发迷惑——半途杀出来一个三尺雪,怎么也和王家扯上了关系?
三尺雪戴上背后挂着的箬笠,道:“不错。我来是建议你,最好再回去看一眼。”
沈甜皱着眉,狐疑地在观音泪和三尺雪之间看了几眼,陷入思索之中。先不说三尺雪在江湖上风评如何——大概没人比他更清楚江湖传言的夸张,三尺雪忽然出现在此处,救下自己一命,又明显和王家案有牵扯……
斟酌再三,沈甜还是同意了三尺雪的提议。上次事态紧急,现场他还没有仔细看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王家的方向去,沈甜在后,亲眼见着他的轻功,真觉如同飞燕,眨眼就消失在眼前。他自己轻功也是不俗,但在三尺雪面前,还是不够看了。
沈甜内心正赞赏,又见三尺雪折了回来。他一时不解,也跟着停下,不想三尺雪落在他身边,下一刻,沈甜就觉得身体一轻,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拎起。
沈甜真有些大惊失色了:“啊!?”
两人身形相近,三尺雪拎他却好似拎个鸡仔。沈甜简直想打死他,扑腾几下没扑腾下来,还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只得认命。唯一的好处就是,三尺雪的轻功果然卓绝,没多久两人就站在了王家废墟里。
沈甜想生气,又生不起来,强装恼怒道:“你干什么!”
三尺雪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轻功,没等走到王家就被官兵叉下狱了。”
隔着箬笠上的纱和底下的白色脸谱面具,沈甜看不见他表情,更憋屈了,又发现三尺雪说的是事实,一时间自闭得不想说话,心想话本里怎么没说三尺雪嘴这么毒?虽然他这几年练武确实没有以前勤……
沈甜本以为他丢给自己观音泪,是想带自己去那个密室,不曾想三尺雪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沈甜丈二摸不着头脑,满肚子的疑惑问不出来。三尺雪对他几次欲言又止的表现视若无睹,在一片片废墟里,进了一间保存相较还算完好的屋子。
“其它房子都烧成那样了,这间居然还好好的?”沈甜纳闷。这间房屋虽然外面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里面确实完好无损,明显是做工用心,特地做了防火。
“这是王出杰的房间。”三尺雪看了一圈,在百宝柜上取下一只雕刻精致的香漏。上面还恰巧放着没有用过的香,连棉线与铃铛都好好的,看来只是做装饰用。他把香漏放在桌面上,道:“在第二个铃铛落下之前,你可以在这里找一切你想要的线索。”
“什么意思?”沈甜警惕道,“半柱香后呢?”
“时间一到,我就会烧掉这个房间。”三尺雪说话间,已经拿出一枚火折子,将香点燃,“请吧。”
沈甜要疯了,他先扑向了百宝柜,还不忘骂道:“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最好别继续追查王家案。”三尺雪抱臂靠在一边,看着沈甜翻箱倒柜,“庆祝王家灭门的人,比想知道真相的人多得多。”
沈甜翻出好些信件和可疑的东西,打算带走了再看。他没打算和三尺雪争执,三尺雪能给他时间找线索,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烧毁这里,再挣扎没有多大的用处。
翻了一通百宝柜,没翻出什么东西,沈甜又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屋子,等他风卷残云地把屋子糟蹋了一遍,香漏上第一个铃铛才掉下来。
三尺雪似乎觉得有趣,亦步亦趋地跟上他。沈甜也开始找出了一些藏得比较深的东西,其中不乏连他都没见过的珍奇异宝,看三尺雪跟着自己,时不时拿来问他,三尺雪都一一答了,倒是令他刮目相看:“这你都知道?”
三尺雪指着他刚刚问的镇纸:“这个原先是我的,太丑了,拿去卖钱了。”
沈甜:“……”
多数都只是些珍贵值钱的收藏品,沈甜看不出什么作用。
尤其是翻到抽屉里一个紫檀木盒时,他随意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两个用了极精细绞丝工艺制的白玉环。奇怪的是,这制作既不像耳环,论大小,又戴不上手指。沈甜不由得纳罕:“这是什么东西,你认得吗?”
三尺雪罕见地沉默了,沈甜惊讶:“还有你不知道的?”
三尺雪从他手里把玉环接过来,往沈甜胸口前虚虚划一下,又递还给了他。沈甜困惑,这是打什么哑谜?
他一时没弄懂,接回来又多看两眼,忽然醍醐灌顶,把玉环一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尺雪:“……”
三尺雪:“它咬人吗?”
“我靠,我去,我的三姑二舅奶,福生无量天尊,”沈甜仿佛被弹射出去,窜了好几步远,磕巴几下,连脖子都红了,“这死老头,玩得也太大了吧!”
三尺雪故意道:“看起来还是用过的。”
沈甜:“…………”
沈甜:“求求你别说了。”
他又翻了一通,确定每个角落都看过了,香漏的第二个铃铛也跟着落下。沈甜抱着一些书信和可疑物证,看向三尺雪:“真的不能打个商量?”
“打可以,商量不行。”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沈甜抓住他捏着火折子的手,试图透过箬笠与面具,直视三尺雪的眼睛,“你和王家案有什么关系?”
“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三尺雪说,“松手。”
“不好意思,我比较没礼貌。”沈甜甚至连三尺雪的眼睛都瞧不见,这让他有些无奈。他只能感受到,三尺雪身上没有任何的气息波动,就算只是一个身无武功的凡夫,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
他慢慢松开了手,退至三尺雪身后,眼睁睁看着一场大火在自己面前展开。
炽烈火光里,三尺雪转过身,是在看他。沈甜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譬如警告、譬如玩笑,但最终,三尺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扶了一下箬笠,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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