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
戏园锣鼓喧天,看客举杯换盏。
女孩举着篮子,眼巴巴地瞧着从园子里出来的两个公子。其中一个温文尔雅,面貌清俊,她便直盯着他上前。果然,后者看见她跑上前来卖柿子,笑着递了钱,连着她手里的篮子都一起买下了。
等女孩走远,他才道:“分你些?”
“没兴趣。……算了,给我吧。”
“哦?怎么反悔了?”
“沈甜想吃柿饼。”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东元良和萧甜。
东元良调侃道:“当了徒弟,也会关心人了。”
萧甜没理他,把篮子接过来,在篮子里翻了翻,却在里面抽出了一张令牌,他丢给东元良,道:“还你。”
东元良挑眉,笑着收起:“你怎知我要收回来?”
“年节将至,算算时间,你也该回宫里去了。”
“身不由己啊。”东元良抖开折扇,和他并肩而行。
萧甜道:“锦州义军虽剿,但形势严峻。”
东元良道:“我当你不关心这些。”
萧甜道:“是不大关心,奈何不胫而走。”
东元良笑道:“好了,知你好意,但我帮朋友一把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甜看他泰然自若,不似有所介意,便颔首示意,提着篮子离开了。
他出来的早,此时刚露出些太阳。君子舍离山脚有一段距离,萧甜一步步往上走。
这样的路他走过许多,甚至更为崎岖,不能称作“路”。三年前开始,他一直在山中修行,专攻剑术,偶尔会出山寻人比试。山水自然,飞鸟走兽,于他习武多有裨益,偶有凝滞,他都能从其中得到化解之法。三年后,他却陷入了瓶颈,无论如何也无法有所进益,因此他选择出山。
然而,他的心却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一种温柔的淡淡忧愁,不足以让他郁郁寡欢,却总让他踌躇不定。而昨夜他看到月色,便迫切地想与沈甜同享时,便不得不承认,他所想所念无关风与月,它们也不再能给他答案。
可这究竟为何?他并非没有察觉,而对这个答案,他又生出许多困惑。
就在他思索时,他眼角的余光飘过一片青绿的衣角。萧甜立时凝神,跃起便追,对方却不似他所想一般逃之夭夭,反而被他吓了一跳似的,怔在原地不动了。
萧甜停在她面前,见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女,垂手而立,茫然地瞧着他。
见她不开口,萧甜便问:“你是什么人?”
少女道:“我叫做姽婳,是暗阁中人。”
萧甜蹙眉,难辨真假,只好再问:“你为何在此处?”
姽婳面上茫然之色更浓:“我……不知道。我想出去,可是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
萧甜看一眼脚下。从山下到君子舍虽然木林葱郁,但也有一条能容三人并行的黄土路,既然她已经站在这里,那就都不可能迷路。
然而姽婳神情不似作假,更何况这样蹩脚的谎言对她也没有益处。萧甜看她眼神又放空了,只觉这人似乎脑子不太正常,又道:“你可有同伴吗?”
“同伴?”姽婳说,“有师姐、师弟……”
萧甜问:“他们在哪?”
姽婳道:“他们在生道山。”
萧甜蹙眉:“生道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收暗阁中人?”
姽婳又道:“我不是暗阁中人,我是生道弟子。”
萧甜:“……”
萧甜这辈子没被这么胡搅蛮缠过,一时无言以对。姽婳反而急切道:“你不相信?我叫做施清流,是千真万确的生道弟子,求你帮帮我,有人要杀我!”
怎么又换了个名字?萧甜扶额,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但再走一段路就是君子舍,如果他放着这个女人不管,万一她跟着自己跑到君子舍,到时沈甜肯定又要念了。
思索片刻,萧甜道:“你同我来,我师父能保护你。”
少女:“真的?你师父是谁?”
萧甜道:“沈甜。”
少女满是惶恐不安的脸忽然舒展开了,她称得上喜上眉梢:“是师弟,是我师弟!太好了,那闻人师弟一定也在,你快带我去吧!”
她竟然脱口而出闻人的姓氏,也唤他师弟?萧甜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疯了,曾经在哪里听过沈甜和闻人的名字,把自己当做了他们的师姐。但从萧甜口中听到了沈甜的名字,少女显然被安抚下来不少,听话地跟着萧甜往君子舍去了。
到了君子舍,萧甜发现里面格外的安静,而且弥漫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他转头,正要让少女先进来,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少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萧甜心中一凛,远远眺望过去,也不见有人影;凝神去听,附近也并没有人走动。萧甜默默关上门,又注意到自己手上拎着的柿子,心想,难道是成精了?没听过有水果能成精怪的,得问问沈甜。
萧甜将柿子放去厨房,再出来时,便听见厢房爆发出几声欢呼,嚷嚷着什么“醒了醒了”“回魂了”。他也顾不上研究水果到底能不能成精,赶去声音发出来的位置,正巧和鬼怜、闻人碰上。
闻人显然更匆忙些,顾不得和他打招呼,先一步冲进了房间:“师妹醒了?!”
鬼怜对萧甜点点头,萧甜问:“发生什么了?”
鬼怜道:“华澈忽然晕倒,沈甜说她丢了魂,现在应该是回来了。”
萧甜和鬼怜一齐进了屋,罐儿正抱着华澈嗷嗷大哭:“华澈姐姐,你吓死我们了!”
华澈睡眼惺忪,被满屋子的人围着也没什么反应,手上虽然拍着罐儿的背安抚,另一只手却直掩着打哈欠的嘴。
沈甜大手一挥把罐儿拎起来,让茶茶过来把脉。罐儿扑腾了几下,泪眼朦胧:“沈甜!”
沈甜把她放到地上:“去把怀星叫回来。”
罐儿:“哦哦。”
她鞋底抹油往外冲,又回过头:“哎呀!萧甜你回来啦!”
沈甜立刻起身:“嗯?!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甜道:“一到家就听见你们在喊了。”
沈甜抹了把额头,道:“你不在可惜了,还没教过你招魂。唉,都出去都出去,她刚回魂,精神不济,让她先睡会儿。”
众人又被赶了出去,华澈两眼一闭躺下了。
沈甜心中还在奇怪,刚刚罐儿那么大嗓门,连闻人和鬼怜都叫了过来,冷枪竟然没来?又想到方才招魂时,冷枪分明担心得要命,竟也走开了,心中不由得担忧,便先去寻冷枪。
一番好找,终于在屋顶上找到了冷枪。沈甜心想,这些人总在屋顶上坐着到底是什么毛病?这天气,也不怕吹出风寒来,等年纪大了膝盖痛就知道错了。
但看冷枪背影萧瑟,沈甜也不好贫嘴,在他身旁坐下,道:“华澈没事了。”
冷枪点点头,看起来松了口气。
“师叔,你是不是有些烦心事?”
冷枪喝了口酒,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沈甜第一次在冷枪脸上看到这样略带苦涩的神情,心中警铃大作——要知道这可是多年前凭一己之力,成为整个江湖噩梦的男人,就连被逐出门派时,他脸上都是不屑一顾的狂傲,有什么事竟然能叫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沈甜暗自点头,是华澈无疑了。
但他反而更不懂了,华澈天真烂漫,就是耍性子,也不过想要一件七色裘——即七彩绸缎镶七色宝石再由七种花熏香而成的裙子,这样无厘头的撒娇胡闹。冷枪又从来纵着她,两人虽有打闹,也不过情趣,从来没听过他们真的闹红脸。
沈甜道:“是华澈有什么问题?刚刚你应该也听到,她已经没事了。”
冷枪叹了口气,道:“其实,华澈有些奇怪的地方,我从前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虽然奇怪,但既然她不愿提,我也不想追根究底。但此番她骤然失魂晕倒,我……总觉得这和她一直瞒着的事情有关。”
沈甜有些吃惊。实在不是他瞧不起华澈,但他和华澈都是闻人远的弟子,也有过同窗的时候。闻人远教授琴棋书画,他虽然不能算出色绝伦,胜在努力勤奋;但华澈实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拉个二胡好似锯木头,怀星端着碗就出来了,还以为是谁在杀鸡;写字更是龟爬,算数能算出笼子里鸡和兔子一共三只半;为了偷懒出去玩,能做出大冬天往衣服斗篷里塞枕头,假装在房里写字读书的模样。结果枕头没有固定住往桌上栽,闻人远当她瞌睡,将那假人拉起来,赫然一张裁下来的年画娃娃大脸,吓得一向矜持庄重的闻人先生惨叫跌倒,好险没闪了腰。
华澈竟然有什么不愿提及的秘密?这叫沈甜怎么能不吃惊——她竟然能忍住不昭告天下?!
冷枪道:“你也知她脾性,也正因如此,我才担心那是什么十分严重的事,才让她苦苦相瞒。……只说近日,我同她有过争执,我与她相交已有三年,她却始终不肯同我去见华御。”
沈甜讶道:“这是为什么?”
冷枪摇头:“正是因为她说不出理由,所作推脱也不过敷衍,一次两次,我可当做她紧张害怕;可我视她为发妻,华御亦是我兄长,于情于理,我都该让他们两人见一面。”
沈甜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师父同师叔你到底是怎么结为异姓兄弟的?毕竟你们……并不像知己知交的样子。”
冷枪道:“多年前我尚在襁褓时就被遗弃,是华御捡到了我。那时他也不过孩童,要去万寒峰拜师。他无力抚养,而最近的就是生道,于是自称是我兄长,将我送入生道;安定下来后又时常来看望,送些钱财,好叫我能平安长大,多年来不减关怀。”
沈甜道:“师父亦举目无亲,想必也已将你视为至亲。华澈……说起来,他们二人姓氏相同,难道他们两人真是血缘?”
冷枪道:“我问过华御,华御却表示即使他的亲人还在,也没有华澈这个年纪的女子,因此我也没有头绪。”
沈甜一时也想不通,道:“也许是在华御不知道的地方,与华澈有什么龃龉?只是如此,倒也称不上奇怪。”
冷枪道:“还有一点,我也始终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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