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应三年秋天的时候,我好像死了。
说是好像,是因为我没有成佛或是堕入地狱。我还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思想,只是没了原本的身体。
我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毛发光亮的黑猫。
我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我在死前有着很强的怨念,就连死相也是极惨的。这才让我因仇恨留了下来,固执地徘徊在人间。
差点忘了说,变成了猫之后,我就记不清生而为人的事情了。
刚化作猫的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糟糕,生活中也处处不习惯。
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身上打结的毛发,也不知道要怎么吞下被丢在地上的食物等等。
可当我习惯野猫儿的生活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平日没事的时候,我会爬上树。我可以站在树桠上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或是躲在上面安心小憩。
闲了的话,我去戏弄那些总想欺负我的小孩子们。困了的话,我会去自己在空屋搭建的安全又隐蔽的小窝睡上一觉。
肚子饿的时候我会去相熟的屋舍里讨些吃食,或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富人家的厨房叼走刚煎好的鱼。
我曾以为我会以这种安逸的方式过完我的猫生。
直到,那个男子住进了“我的家”。
我好不容易适应的生活全被他打乱了——
此时的江户已经入春了,天气却依旧寒冷。
昨日枝头刚抽出的嫩芽,今早又结了一层薄霜。
而我,刚觅完食,踏着上午的暖阳想要回到住处饱饱睡个回笼觉。
可我才走到家门口就发现,自己收集的被褥和玩具都被丢到了院子里。我占据那间废弃仓库里还有人在翻修打扫。
那些个打扫的人在聊着天,说是庄内某位藩士的内弟要来此处养病,需把屋子清扫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话在我听来非常奇怪,既然是养病的话,藩邸要比此处好得多。
他却要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若不是有什么传染性的恶疾,就是因为身份的问题,需要避人耳目。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他要住到了这里,我便失去了容身之所!
这是本猫不能容忍的!
就算我以后不能住这了,我也得看看这个占了我屋子的人长什么模样!
“咳咳——咳咳——”
这日傍晚,我窝在缘侧[1]木板下方狭窄缝隙刚睡熟,就被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给吓了个激灵,全身毛发都炸了开。
这人的咳嗽声很浊,喉中还一直带着痰,喑哑的声音能听出这样的咳嗽持续了很久。
这人怕不是得了什么恶疾。
为了看清来人的模样,好奇的我支起了身子,前爪搭在了缘侧边的木板上,探出了脑袋往里望去。
屋子里坐着好几人,我的目光却停在了一个穿着白底蓝纹和服的病弱男子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侧脸有些眼熟。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就像男子总觉得漂亮的姑娘眼熟一样,我也会觉得所有的美男子都曾是和自己相识的。
毕竟,我没有原本的记忆,快连做人什么感觉都忘记了。
“我叫井上宗次郎[2]……”
男子开口的时候,笑着转过了头面向众人。
在我看清他模样的时候愣了一下。我再次打了个激灵,本能弓起了背,眼瞳也跟着竖起,连爪子都探出了肉垫。
不是错觉!这张脸我真的见过!
不过我记忆里的脸庞并不像此时这般干净,而是沾满了鲜红稠腻的血液……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圆月之下,男子的眸眼血红,嘴角带着狂狷的笑容。他不停地挥斩手中的刀刃,任由鲜血一点一点浸染身上浅葱色的羽织。
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刀尖,听见耳边血肉绽开的声音。
然后,我的视线也被红色淹没,口鼻间全是铁锈的味道,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是我死前的记忆吗?
无论我怎么去回想,记起的只有这个片段。
不过当时的恐惧在此刻回想起,我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以至于全身的毛发竖起,身体也不停地颤栗着……
是他把我杀了。
可他为什么要把我杀了呢?
他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把我杀了呢?
我很想下去质问他。可现在的我只是一只猫,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而且,我本能对他产生了抵触,不想让他过于靠近自己。
我安逸的生活在见到他的时候结束了。
我不再无所事事地过着每一天,有了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我开始观察起这个男人,希望能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一些我的过去,让自己多记起些事情。
我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恩怨,让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把我杀害了!
我甚至开始考虑,我作为一只猫,要怎么用自己的爪子杀了他,亲爪为自己报仇。
我是被他杀死的,若大仇得报,我在这人间也就没了执念,说不准就能脱离猫身,成佛去了。
不过,就算我不动手,这个男子也没多久的时日可活了。
他患的是绝症呢!痨病还咳血咳成这样,是撑不到这个夏天结束的。
所以在他最开始来到这里的十几天,我一直在纠结是亲爪杀了他呢?还是看着他被病痛折磨致死呢?
苦恼于哪一种方法能让自己快速成佛。
说起来在我监视他的这段时间里,被他发现过几次。
可就算对上了眸眼,他也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我,既不赶我走,也不来挑逗我,就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这一日我正趴在院子里盯梢,因过于在意这个男子,冷不丁被人从后抱了起来。
我慌张地想要挣扎,对方却抓得更紧了。
“我说最近怎么看不见咪咪来讨食吃,原来跑到小少爷的屋里头来了。”
捉住我的人是个和我相熟的老婆婆。
她最近在照顾这个男子,每日都会来这送饭。
因为男子病得很重,担心被传染,这里很少有人来。
就连男子的姐姐在把他送来之后,也只来瞧过他一次。所以,除去这位婆婆男子都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咪咪?”坐在缘侧上的男子笑着看向我,“这是它的名字吗?”
“它没有名字,老婆子随便叫的。”
抱住我的老婆婆走近了男子,我却吓得连背都弓起来了。
“不是婆婆养的吗?”男子的表情有些诧异,“它一直在这间院子里呢。”
“突然出现的小野猫而已,哪能有名字?”老婆婆顺了顺我的毛,“不过这猫聪明也亲人,我瞧着喜欢。”
“嗯?”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样啊……”
“少爷要抱抱它吗?”
老婆婆把我举了起来,递到了男子的面前。
“不用了。”男子摇了摇头,“它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呢。”
“少爷说笑了,一只猫而已,它不咬人的。”
男子不是在说笑。
我的爪子已经从肉垫里伸出来了。只要他敢伸手,我定会一爪子狠狠挠上去,说不准还会再用力咬上一口!
“少爷不喜欢猫儿啊,”老婆婆见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也就松开了我,“那我就不让它进这院子了……”
被丢到地上后,我立马窜得老远,躲在树丛后警惕地看着男子。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打断了老婆婆的话。
“不用赶它走,留着吧。”男子柔声道:“我见它也亲切。”
我呸!
我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又不是哪家的漂亮姑娘!
你还能见我眼熟了?
* * * * *
[1] 缘侧:日式房间连接外面的部分,一般使用木质地板。
[2] 井上宗次郎:传闻冲田总司在江户千驮古植木屋(也有说其他地方的)养病时的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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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体历史向。
※ 女主已经死了,后文不会复活。是以回忆为主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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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猫 - 那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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