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照亮了整个小院，梅树下的少女面朝月亮，四肢着地趴在一个小柜子上。
她口中念念有词，有微微的光芒在她身上浮动。她向前一跃，一头小兽轻盈地落地，立在院中，少女已不见踪影。
它通身雪白，头顶的双角在月光下闪着银光，似是一头鹿。
白鹿轻甩着尾巴，身上的光芒更加耀目，不多时却像烛火渐灭般黯淡下去，似乎全被身体吸收。
白鹿扬起脖颈，向着月亮的方向望去，眼睛被照得像玻璃珠子一般亮泽。
“倏”地一声，一支墨羽短箭刺破空气。
白鹿低鸣一声，倒在地上，四蹄乱蹬，一支闪着金光的短箭正正插在它脖颈处。
玻璃珠儿一般的眼睛合上前，白露心想：
真他奶奶的，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凡人要给我清零灵力了！
*
白露被贬下凡不过三年。一开始只是鹿形，为了早日得道飞升重归神位，它积极做好事攒灵力。
比如给长颈鹿捡掉在地上的苹果，帮猴子跟猩猩谈判划地盘，扶乌龟老爷爷过马路……
吃草念佛一年多，虽然灵力有增有减，整体也算欣欣向荣，飞升指日可待！
谁料，某天躺在湖边晒日光浴，却无意中被一老头猎了去，还没到家就给它放了血剥了皮。
老头子高兴地将冒着热气的鹿血做了鹿血酒，又小心地削了些边角鹿肉提回家去炖汤。
生了火，老头那家徒四壁的土坯房才算有了些暖意。
靠近火盆的角落里，一名少女蜷缩在垫着茅草的床上，她呼吸急促，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老头满手粗茧，摩挲着女孩的头，颤颤巍巍地端着碗，扶起纸片般的女孩：
“小蝶乖，喝了这碗鹿肉汤，你的病就大好了！”
女孩双眼微睁，目光掠过老头满是风霜的鬓发上：
“阿爷……又去猎兽了，切莫再去了!”
老头刮了刮汤上的浮沫，舀起一勺汤来轻轻吹了吹，这才喂给女孩。
然而，女孩只抿了半勺子汤，还没咽下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老头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微微叹气：
“待我把这鹿血酒和鹿茸拿去沙东的药铺，还是给你换两副药回来罢。”
女孩一听这话赶忙阻止：
“喝了这些药也，咳咳咳咳，也没用，咳咳咳咳阿，阿爷，咳咳咳，卖了咳换银子，咳咳咳……”
这段话似用尽了她的力气。女孩咳着咳着，眼睛又渐渐无神起来。
老头轻轻放平女孩，将她生了冻疮的手掖进被子里。一摸被角，里头的麻葛和芦花早压实了，根本不保暖。
老头将鹿肉汤放到火上沏着，转头将那剥下来的鹿皮快速清理干净，给病重的外孙女裹上。
第二天天刚擦亮，老头起床收拾好鹿茸和鹿血酒，准备去沙东卖货。
临出门前，见小蝶还窝在鹿皮里没动静。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瞅了瞅，小蝶脸色似乎红润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于是老头放心出门去。
*
午时过后，床上的少女悠悠醒转，揉了揉被粗糙的茅草扎痛的皮肤，坐在空荡荡的土坯房中茫然四顾。
她举起手来，张开五指，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
接着，她手脚并用跳下床，在不大的房间里四肢着地连蹦了好几下，找到门的方向，一头撞了出去。
门外黄沙连天，呼呼的北风将门口插杆上的套绳吹得来回晃动。
白露忽觉脖颈一紧，猛地想起前事。
那该死的老头怎地将它猎了去！
好在是睡梦中给了它一个痛快，只是它的精魂显然已转移到这女孩的身体里。
遭了！！
白露浑身一抖，屏气凝神，却感觉不到一丝游走的灵力……
白露瘫倒在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耳朵只听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心里满目疮痍：
攒了一年多的灵力，就这样化为乌有了！
显然，因为白露的精魂抢占了这具躯体，那女孩的魂魄就只能早早去地府报道了……
这可真是大大的作孽啊！
*
待猎户老头赶回家时，天已擦黑。
正要进门时，他趔趄了一下，踢到一团软趴趴的东西。
低头一看，魂都差点吓飞了！
“小蝶，小蝶！”
一摸外孙女儿浑身冰凉，老头又急又惧，赶忙将小蝶抱进屋里的床上。
炉子上的火已经熄了，老头只得从床底下掏出些豆油来点上。
老头拿着油灯凑近，小蝶仍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伸出一只手指来探了探小蝶的鼻息。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
老头赶忙去生火添柴，把那鹿肉汤热些给孩子喝，只是那木头勺子探到底硬是没捞着一块肉来。
老头有些疑惑了，想起什么来扭头看了一眼，果然，那床鹿皮毯子也没了踪影。
他又赶忙拿着灯去门口查看，哪里还有那挂鹿肉的踪迹？！
今日他外出换药，刚赶到沙东边上，身上带的鹿血酒和鹿茸就被人偷了。定是有人盯上他的鹿了！
哎，还以为这日子有点盼头了，这样轻易猎了一头鹿，小蝶的病也有得治了，现在又是一场空！
老头垂着头，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流下。
这时，躺在床上的白露才稍稍缓过劲来。
俗话说，这人死不能复生，消失的灵力也不可能再回来。
还得道不得道？还飞升不飞升？
哎，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刚刚收拾好心情，一个老头满脸悲戚地走了进来：
“蝶啊，都怪阿爷没用啊，一头鹿都守不住！”
老头盛了些炉上的热汤，又不信邪地搅了搅锅底，气得将木棍勺子“砰”地一声扔回锅里：
“臭不要脸的强盗，一口肉都不给娃儿留！”
老头端着碗来给小蝶喂汤，她却一个打挺坐起来，双手捧过汤来，一口气喝干了！
喝完，还舔了舔嘴巴，像是很馋的样子。
老头又惊又喜，赶忙将路上随手揪的野麻叶子扔了些到汤里，又从床底掏出一个口袋，小心翼翼地盛出一小碗面粉来，和了个面饼子在烧热的石头上炕熟了。
小蝶闻到火烤的麦香，馋得跳下床铺围着火炉打转转。
老头许久没见小蝶能自己下床了，见她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倒也没觉得太奇怪，反倒高兴外孙女这身体是要大好了！
老头刚拿火钳夹起饼来看看生熟，就被小蝶抢着叼进嘴里，只是刚从火上拿下来的饼烫嘴得很，饼掉到地上，又被她用手扒拉起来撕扯着吃。
“慢些吃，还有呢！来，喝口汤顺顺。”
小蝶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口饼，又不怕烫地灌下一整碗汤，这时才听到老头的肚子叫得大声。
她看了看老头，老头皱起满脸褶子冲她笑。于是，小蝶放下饼，用手摁在地上推到老头面前。
老头还是在笑，似乎没有听到自己肚子在叫，他捡起饼来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小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然后，老头笑着将撕好的饼递进眼巴巴的她嘴里。
咽下第三块，她再不张嘴了，抬起手来往回推了推老头递过来的饼。
老头像得着什么宝贝似的，满脸又是笑又是泪地吃进去一块饼。
再抬手，白露的精魂明显感受到，小蝶的这具躯体产生了一丝灵力！
原来，喂老头吃饼就能涨灵力！
小蝶立马强制地让老头吃了剩下的半张饼。闭上眼，她再次仔细感受了下，一泾溪流般的灵力自她丹田处涌出。
果然，又涨了！
看来，喂养老头就是她接下来攒灵力的主要任务！
第二天一早，猎户老头还没睁眼就闻到屋子里的糊味儿。
再一睁眼更是要晕厥过去，一摞奇形怪状黑不溜秋的饼状物旁边，趴着他黑脸黑手认真烙饼的外孙女儿……
一个空空如也的面粉口袋丢在一边……
天，她竟造了一口袋白面！
老头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孩子死不了了，忧的是他想打死她了！
……
*
两年过去，白露在小蝶的身躯里越来越会做人了。
每日早起洒扫做饭，从门外的鸡笼里摸两个蛋给猎户老头补充营养。
笼里尾巴五颜六色的鸡都是她从外头捡回来的，要么是野鸡弃巢留下的，要么是从狼嘴里抢下来的，她就一口米汤一口豆地喂大了。
白天她一个人出去收野菜，打野果。见老头在家无趣，又抓了两尾鱼，做了个土缸给老头养着逗趣儿。
自从她牵回来一头瘸腿的母羊后，猎户老头还喝了一段时间的羊奶，养得他脸上的褶子平顺了许多。
似乎只要看到他吃东西，小蝶就笑眯眯地高兴，猎户老头心里跟泡了蜜似的发甜。
只是说也奇怪，小蝶自从病好后就多了些菩萨脾气。
笼里的鸡、缸里的鱼、母羊生的羊崽儿，全养起来，不让吃！
猎户老头隐隐约约听到，小蝶一边给羊崽儿缝棉花垫，一边嘴里絮絮叨叨：
“嘿嘿，一生一窝灵力翻倍，比养这瘸腿母羊划算多了……”
虽然听不懂，不过猎户老头倒觉得怕不是菩萨显灵，所以小蝶这病才大好了，只要小蝶好，叫他吃一辈子素，也香甜！
两年来，小蝶捡回来无数缺胳膊断腿的小可怜们。
可是这天，她却捡回来一个断胳膊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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