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痛的马儿扬起前蹄,朝着江问财直冲而去。
江问财吓得面色惨白,躲过了马蹄,却被车辕撞飞。
摔在地上哎哟连天:“杀人啦!进士杀老子啦!”
这会子浑身疼痛不已,全然顾不上商贾承诺的什么钱了,有命赚也得有命花!
这不孝子是真想撞死他!江问财心里一阵后怕。
还好躲得快,真让那马踩一脚,指定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好半响他才回过味儿来,江珉如果真的中了进士,那选官之事迫在眉睫,哪里敢在此时当众给他这个爹难堪?
不孝不悌,是不想要名声了吗?
难道真的是误会一场,有人传播谣言,想要至江珉于死地?
江问财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假传圣旨、冒充进士,真查起来哪个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也幸好都是些皮外伤,不耽搁事儿。
得快,赶在朝廷反应过来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不不,昏了头了。
普天之莫非王土,能上哪儿去?
要紧的是得赶在江珉捅穿这事儿之前,撇清跟他的关系。
还好放妻书上写的清楚明白,儿子归李翠花,只要现在立刻去县衙剥离户籍,说不得以后只牵扯江珉,不至于查到自己头上。
得快!
江问财脸色变了又变,和那群帮忙拦车的朋友匆匆作别。
“今儿谢谢,兄弟们,在下伤的不轻,改日再请各位喝酒。”
江问财飞快往家里赶去,真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
简直是悔不当初。
当初为防江珉长大了有出息,转脸不认他这个爹。
他虽钱了放妻书,却一直没有将江珉移出户籍,现谁知他能惹出这泼天的祸事来!
要是早些把这逆子踢出去,他做啥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悔啊,江问财拖着受伤的身体,愣是跑出去二里地。
江家村里不知情的大家伙,还在如火如荼的建设者祠堂。
——直到江珉出现在村口。
“住手!快住手!”
“珉哥儿?”眼尖的村民高呼起来。
“哎哟,探花老爷回村啦!!!”
江珉扑出马车,看着村口雕刻了一半的巨大碑石,天都塌了。
眼神四下一扫,锁定在一块石头上。
抄起石头,就要往碑上砸。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村民们很是不解,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抱手的抱手,搂腰的搂腰。
困住他的人口中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得罪了。”
“这是县里拨钱,为你立的碑!咱村里的荣耀哩!干啥要砸了它?”
一个年长的族叔看他这番举动,有些气愤。
“怕不是探花老爷嫌它小?”
江珉被死死的定在原地,看着这块碑,这哪里是荣耀?
分明是罪证!是全村人的催命符!
“我的儿!”李翠花兴冲冲的赶过来,推开众人,把几年未见的儿子楼入怀中,看了又看,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儿争气,替为娘长脸!替江家长脸呐!州学日子不好过吧?瘦了好多,真是苦了你了!”
前些年她这个弃妇,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娘家娘家回不去,江家江家呆不了。
还是江家族老看在儿子的面上开恩,她一个外姓之人,才厚着脸皮留在江家村。
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儿子中举前的那段时间,她处处做小伏低,过得辛苦又可怜。
好在儿子争气,终于是混出了头,以后就都是好日子!
江珉死死咬着牙,忽然挣脱母亲的怀抱,扑通一声跪下。
“珉哥儿这是干嘛?快起来呀!”
砰砰两个响头下去,江珉额间见了血。
“娘,儿不孝!”
李翠花急忙想要把他拉起来,半晌都没拉动。
“让我说吧,”江珉抬脸,眼泪混着血淌了满脸。
“我对不起大家,县学的夫子说我今科没有把握,让我沉淀几年。”
“儿子今科,没有参加春闱!”
江珉哽咽又愤怒:“不知何人,有意假传消息,要害我至此!”
“什么?!”李翠花哪怕是个女子,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聚集在村口的人乱作一团,甚至都没顾得上指责江珉。
有回家收拾细软的,有当场崩溃抱头痛哭的,还有的懵了都没弄清楚状况。
还是年长的族叔较为镇定。
“别乱!快去请族长!问清楚这流言从何而来!”
腿脚快的小伙子立马飞奔而去。
——————
夜里的祠堂灯火通明。
祠堂里,族长坐在上首,一众宗族耆老围坐在侧。
正中间,跪着江珉。
门外围着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大家都在等一个说法。
惴惴不安,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犯。
只盼着老天开眼,能留下一线生机。
族长江志昌也很是困惑,按理说消息不应该有问题的啊?
他迟疑的开口:“今日之事,我已清楚了,可是江家村今科有人中举的消息,是县老爷给的。
这凿碑刻篆的事,也是县里给拨的钱,消息不该有误才对。”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吭声。
“这含山县,只我们这一个江家,不大可能是误传。”
而村里有资格参加春闱的,就只有江珉一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族叔想到了一个人:“这...会不会是江御?”
“不可能!”江志昌想也没想的回到:“御哥儿时常托人带东西回来,偶尔也有信件。”
“何时提起过这事?再说了,他年初才刚出孝期,连去年的秋闱都没参加,何谈今年的春闱?”
细细一想,可不是吗,三年孝期刚满,最快也得等下一科秋闱。
众人愁眉不展,实在是搞不明白,好好的喜事,咋就成了抄家灭族之罪了。
“大家放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相干。”江珉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明日一早,我便去投案自首,包揽过错,尽量不牵扯家中。”
“你走了倒是干脆,让你娘怎么办?”
李翠花这会儿都已经走不动道儿了,哪里还受得了丁点刺激?
江志昌叹口气。
“珉哥儿是我们全族的希望,老夫今天把话放在这儿。
哪怕是拿我这条老命顶罪,也万不能让珉哥儿丢了功名。”
“族长!”
“行了,你们既叫我一声族长,我自要为全族考量。唉,老夫一把年纪的人,也活够岁数了。”
“再说,还没到那等田地呢,我已使了人去县里,若消息真是假的,那假传圣旨的可不是我们,咱们顶多落个冒充的罪名。
最要紧的假传圣旨,得落到县令头上--毕竟这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一干人苦苦在祠堂里等到天明。
没等来下狱的消息,村口先等来了一群欢天喜地,吹吹打打的人。
打头的可不就是县太爷吗?
抓人下狱,怎么还弄的喜气洋洋的?
整得大家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恭喜恭喜,快都别愣着了,江家族老准备接旨!”
看他们还没动,县令带来的人手不由分说,将祠堂清扫一遍,大厅里摆上香案贡果。
又把耆老们赶去净手洁面,换上整洁衣裳。
族长和耆老们晕晕乎乎的被带到门前等着,你看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接旨,接什么旨,抄家灭门?还是举族流放?
大概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钦差终于到了,身边还跟着个人,怀里鼓鼓囊囊。
肃清无关人等之后,钦差整理了仪容,旁边之人取出一个锦盒,跪伏在地,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
钦差取出锦盒中的明黄色卷轴。
“跪——”
该来的跑不掉,伸头是一道锁头也是一刀,众人战战兢兢的跪下,以五体投地之姿,趴伏在地。
万幸县令最开始接到消息时,就派人上门做过指导了,总不至于出太大岔子。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含山县童江御,年纪轻轻聪慧过人,文采斐然。经召试,今科斩获二甲,才华尽显,实乃国家之良材。朕心甚喜,特赐进士及第,授以秘书省正字之职。
今后勤勉奉公,为朝廷效力,以展其才学,不负朕之所望。
望天下才子共勉之。钦此。”
江御?是江御?!
族长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竟真是他!
“还不谢恩?”
“草民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
实在是大家都没回过神来,本来还以为今天必死无疑,岂料峰回路转,真让江御考中了?
这么说来,不仅没事,还平添一桩喜事?
“快快快,杀鸡宰羊,好生招待钦差大人!”
钦差卷起圣旨,将它重新放回锦盒中,交给了族长。
“不了不了,在下身负圣恩,还得往各处宣旨,就不做逗留了。”
婉拒族长的好意后,立刻翻身上马,与同行之人策马而去。
独留下县令和族老们。
“恭喜恭喜!”县令乐滋滋的:“江家这是出了个神童啊!这可是我朝最年轻的进士,将来大有可为啊!”
族老们苦笑不已,还是族长圆了过去。
“承大人吉言,走走走,大人赏脸,让咱们好生招待一番。”
“不急不急,你先妥善安放好圣旨,咱们在闲叙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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