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先生好像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不死心又轻踢了几脚通讯器，见其彻底报废，没有再接通的可能，只得作罢。
他撇下通讯器，转而面向众虫，做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从左到右的扫视动作。虽然无虫可见他面罩下的眼神。
舱内有送货员、护卫队，娇弱的仿生虫，还有十多只白狮星盗团的成员。
漫长的死寂，好半晌，一只白狮成员先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催动能源武器，同时展开翅膀，疾飞而去，看样子打算捞个虫质，或者拼死拉个倒霉鬼当垫背的，毕竟以一换一也不算埋没星盗的凶名。
幽灵先生挪动一只脚，轻轻跟着动了。
他身体后仰，仿佛滞空了半秒。光弹和他近距离擦身而过，轰在后方墙上，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星舰不要命地报起了警
莱因看见他背后闪现一抹蓝光，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
随后，一切像被按了快进键。幽灵先生消失在原地，然后鬼魅一般出现在白狮成员身侧，探向他的颈间，在白狮成员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干脆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白狮成员口鼻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头颅无力支撑，软软地垂下。
尸体摔落在地上。幽灵先生转向白狮星盗们。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催促，像在等谁做出选择。窒息般的压力下，白狮成员们很快也崩溃了。两只虫子咬咬牙，启动手中武器，企图发起自杀式的袭击。
刚做出引爆动作，一枚舰载式的浮游炮穿透星舰大门，疾速掠来，将星盗们的胳膊轰成好几截，虫子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感，脑袋已经干脆利落地搬离了家。
五秒之后，剩下几只星盗也如法炮制地被迫失去了脑袋。
伽斐洛捏碎最后一只跪地求饶的白狮成员头颅，扬手一抛，像甩开一袋垃圾，轻飘飘地甩开尸体。
至此，单方面的屠杀正式结束。而星舰内已经没法看了。
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飙射的鲜血，胶囊仓也蒙上一层朦胧红色，浓重的血腥气缭绕在每只虫的鼻端。反倒始作俑者血不沾衣，成了最干净的存在。
仿生虫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快要背过气，一只虫低低地啜泣起来。
莱因平生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屠杀，也沉默了。
生长在红旗下，沐浴在春风中，世界在莱因眼里一直平静而美好，残酷战争只存在于新闻联播中，某种意义上，莱因被保护的很好，信奉只要自己不做坏事，坏事就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穿越到星际，被关在仓库等待出售，被运输，被半路抢劫，都有种不真实感。
侥幸的心理作用下，坚信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有天会莫名其妙地穿回去。
什么虫族，星际，仿生雄虫，闹钟一响，大梦醒来，都会变成阳光下的泡沫。
直到他离开仓库，亲身经历星盗抢劫，亲眼目睹虫族的暴行，一个浑似人类的恶魔突然出现，用一阵震撼的方式，将他打落到现实。
世界在他面前拉开了帷幕。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仿佛隔着涂满鲜血的胶囊仓朝他打了声招呼，亲切欢迎他的加入。
莱因看向那只被称作幽灵的虫子。
伽斐洛朝着驾驶舱方向走了两步。
驾驶员和护卫们对此反应很齐整：后退，然后强迫性地停住脚，悄悄打个哆嗦，试图扯出一个友好笑容。
伽斐洛停住了，没再动作，站在原地，保持了一段让对方觉得安全的距离。
他问：“是送到魔眼的？”
他在问驾驶员，声音不大不小，一系列动作也稀疏平常。
如果忽略地上十几只虫子的尸体，驾驶员意外发觉，这位传闻中称霸师门区的魔眼首领，大名鼎鼎的伽斐洛，安静状态下，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寻常虫子也没什么区别，即便他的外形本身就足够夺虫眼球。
驾驶员说是。
没有耍宝，怕触到这位大爷捉摸不定的雷区，不敢攀谈，万一丢掉小命就不值当了。
伽斐洛记起来了：“我们不久前是不是通过话。”
驾驶员简直要为这位大爷的善解虫意鼓掌了。
“没错，没错。”驾驶员忙不迭地说：“因为收货单上留的是阁下的通讯号码，还要麻烦阁下验收，您看，货物都在这里了，要是没什么问题，现在可以签字了。”
旁听的莱因：“……”
莱因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所以，仓管口中买虫解闷的正主，设想中温柔又和善的未来主顾，就是这位幽灵先生？
莱因看着满地的虫尸虫肢，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在继被虫族当做商品关在仓库后，他好像接收到了老天爷和他开的第二个大玩笑。
驾驶员归心似箭，疯狂地搜找收货单子。一秒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魔眼早点签收，他们也好早点跑路回家。
嗯？收货单呢？怎么不见了？
驾驶员想起什么，猛地一怔。
日，好像被白狮那群狗娘养的扔进回收口，不知道飘到哪片外太空了。
驾驶员抓抓头发，转过身来，讪讪说：“那个，收货单好像弄丢了，可能得阁下线上进行操作，或者我联系同事，重新发一份过来？”
伽斐洛摘下面罩，简洁明了地说：“你联系面具。”
明亮的灯光下，驾驶员毫无防备迎上一张清晰暴露出来的脸。意识出现了两秒空白。大脑被惊艳到停止运转，他愣愣地张开嘴巴，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伽斐洛投来一眼：“你没有面具的通讯号？”
这是一双蓝色的眼睛。眼瞳中混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浅淡银白。
驾驶员说不清这一秒什么感受，高级虫族的精神力量，远超出常虫所能理解的范围。
他像接收到来自更高文明的注视，心神被一把攥住，又像透过这双眼看见夜间融化的雪山，海水一**涌动过来，月光下碎冰彼此碰撞，发出清冽细小的响声，那海面仍然是清澈而平静的。
驾驶员打了个寒战，被这轻飘飘的一眼拽回了神，整只虫忽然自混沌中冷静下来，走失的智商重回大脑。
驾驶员机械地点点头，说：“有的，我这就联系面具阁下，确认是否要送货上门，顺带送您回魔眼，这样可以吗。”
魔眼和神谕拍卖场有生意上的来往，由面具负责，以往有什么订单也都是这位性情沉稳的二把手订购的。
伽斐洛嗯了一声，意思我没意见，你看着办。
驾驶员于是神游一般回到驾驶舱，启动星舰，打开订单系统。找到魔眼面具的通讯ID。全程动作流畅得像一种本能。
接通之后，驾驶员才发觉手心出了阵细汗，好在送货开场白已经成为肌肉记忆，无需思考就能吐出来：
“您好，幽——面具先生，我是神谕拍卖场的送货员，您在本卖场订购的货品已经于今日抵达师门区，正在为您安排派送，请问是送到订单上的地址吗？”
那头听完，有些莫名：“什么东西？我买的吗？”
驾驶员如实道：“是的，您半月前购买了十八只仿生雄虫。”
“啊——”那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差点忘记了。”
通讯器外放音量很大，以至于莱因也能听见。
他听明白，幽灵只是收货虫，这位面具才是实际的下单者，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希望对方能在这一刻反悔，撤销订单，退回仿生虫们，他发誓再不会随便把自己卖掉了。
很可惜，老天好像铁了心要看自作主张者自食苦果。一如既往地不愿意站在莱因这边。
“辛苦了，麻烦今天就派送吧。”面具先生愉快地说道，对身边虫交代句什么，回转过来，“还是老地方，送到塔城，我跟巡察打过招呼了，会有虫去接应你们。”
驾驶员应了。
他略作犹豫，不知要不要提起伽斐洛在星舰上的事。
面具先生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们。”
驾驶员立刻道：“您说。”
面具先生轻咳了一声：“是这样，出于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希望您这边送达的时候，就说仿生虫是赠送的，因为我们是贵卖场的老顾客，送给我们头儿的赠礼，总之别提起我的名字，不要说是我买的，可以吧。”
他身旁，隐约有只虫子叫道：“……疯了，十八只，你把头儿当什么，让头儿知道你就死定了，等死吧你。”
面具镇定地说：“我跟卖场打声招呼，头儿不会知道的。”
驾驶员：“……”
驾驶员回头瞧了眼，护卫队员们已经懂事地找出工具，打扫地面，清除血迹，尸体扔进废物回收仓。
伽斐洛给自己挑了个干净地界，远离驾驶舱，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梯台边有一缸活泼的荧光水母。不知哪只虫子养殖的，伽斐洛立在水缸前，正盯着水母们看，似乎并不关心和面具的通讯内容。
但驾驶员知道他听见了——屋里只要不聋的虫子，都能听见，何况一只拥有绝顶感官的S级雌虫。
驾驶员颤巍巍地对通讯器道：“我很抱歉，这个要求我们可能办不到。伽斐洛阁下现在就在我们的星舰上，他已经全都听见了。”
面具：“……”
面具再没吭声，那个声音凉凉说：“很好，这下你可以安心等死了。”
通讯很快以信号不佳的拙劣借口被生硬掐掉了。
伽斐洛对此恍若未闻。
回到魔眼之前，他大概无所事事，或者有意和星舰上其他虫保持距离，一路都站在门口的位置看水母。
莱因的胶囊仓离伽斐洛不过一丈远，正好对着他的侧脸。
伽斐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能看出，他确实在认真观察水母的运动轨迹。没有神游或者发呆。眼睛泛着浅浅的银色涟漪。
中途，他察觉到莱因的视线，转过头，目光落在莱因身上，像打量水母，不含任何意味，在莱因生出危机感前，很快又把头转了回去。
再看，就把你吃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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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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