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陆晏的猜测，这间书房的面积比任何一个房间都要大，甚至大过了一楼的客厅。比起秦舟家书房优雅的精密之美，这里走的显然是量大路线，向下望去一片书的海洋。
“这还真是有点为难人啊，”秦舟抱起双臂，“还是分头行动比较好吧。你找左边，我找右边。”
“那书的名字是？”
“哦，忘了告诉你了。”他收起了探测器，拍拍衣角，用一种明天早餐吃煎蛋和培根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是本实验笔记，红色烫金封面，画着曼陀罗花的图案，可能有二十来年了吧。”
陆晏：“……”
他果然不应该信雄虫说的所谓“很快就好”。陆晏站在足足摆了三米高的全红书架前，不由得开始怀念军部档案室的芯片录入系统。
如果是在第四军团的基地，他肯定能五分钟之内就把书找出来。
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陆晏一头扎进了书堆，这里的藏书种类丰富程度居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从植物学到异种基因改造，每一条细分类目都有将近溢出的记录。
也许这座房子的主人是实验组的人。陆晏对他们了解不多，毕竟那边对保密的要求极高，不到要紧的时候一丝风声都不会放出来。
大海捞针的行动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陆晏抬起头时都觉得脖子发酸，秦舟那边终于有了点进展。
“我这边三个柜子都看完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他半靠在桌边上。
“暂时还没有，相似的目标太多，辨别效率很低。”他对这些专业的内容并不熟悉，搜查起来也需要时间。
秦舟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转过身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给他倒了杯水。陆晏有点茫然地接过来，心想雄虫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作为雌奴这么理所当然是不是有点……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他还很轻松地给他解释，“这座房子的主人之前是实验部的部长，手上经过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应该也看到下面那些展柜了吧？如果不是被封锁断电了，恐怕有些藏品现在还活着。”
陆晏当然看到了那些宝石背后的透明封层。内脏、胎盘和遗体都不值一提，最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矿脉样品，就是标着雄虫性别符号的不明悬浮物。
“那些东西是雄虫的腺体。好像是从**身上摘下来的，我看过流程记录。”他随口就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新闻，“毕竟是能够号令无数雌虫的神秘器官。效果这么强劲，如果我是雌虫的话恐怕也会好奇吧？”
秦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阴郁。只用了一瞬间，陆晏就把之前他说过的话和现在的铺垫联系了起来。
秦舟……第一军团……腺体和信息素……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总之现在我就是要找到他们的把柄，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对第一军团不感兴趣了。”雄虫懒得自己再去倒水，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就喝了一口。陆晏还呆立在原地，脑海里盘旋着沃尔顿以前黑进系统时给他传的资料。
那些被救援的雄虫幼崽有些被安顿下来，有些却不见了。陆晏还以为这是对雄虫身份的特殊保护，毕竟这些事都是第一军团负责的，他们和雄虫保护协会也有关联。
可如果他们刻意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呢？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被雄虫压迫了这么多年，雄主还能对他们颐指气使，哪个身居高位的人能受得了？也是人之常情。”秦舟摇了摇杯子，只能听到冰块相撞的脆响，“真是报应不爽。这种事恐怕到一千年以后也不会消失吧？”
那种无所谓似的微笑又浮现在他的脸上。陆晏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表情，再次看到的时候心里却有种针刺般的感受。
他放轻了声音：“这不应该是这样的。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他听说过实验组的手段，那不是一个生物应该承受的。“不论是雌虫还是雄虫……”
“这么说你觉得雄虫不是罪有应得吗？”
陆晏被他噎了一下，“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折磨并不能稀释仇恨，只会让人陷得更深。”他对此深有经验，“不论是什么性别，都应该遵守正常流程执行枪决。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陆晏知道自己这样说有点傻。他也参与过镇压叛乱的任务，针对想要报仇的受害者，可以让他们对犯人进行身体攻击，也可以让他们亲手执行枪决，但他容忍不了对犯人突破道德下限的折磨。或许这就是他不知变通，被别人觉得傻的地方。
果然雄虫就用看傻瓜的眼光看着他，撇了撇嘴，说：“你这样的笨蛋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瞎眼了。
陆晏：“……”
“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想早点回去呢。”秦舟把堆在手边的书推开，抽出一本纯黑色的大部头，“看，三十年前的第四版**典。我觉得这个还挺适合你的。”
他居然就这么把这本大部头抛了过来。陆晏的手被砸得沉了一下，愈发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翻开书的第一页，头一行就写着红线加粗的大字：所有罪行针对雄虫采用不同的裁定标准。
他翻页的手僵了一秒。陆晏没有抬头，只听到秦舟长长的呼气声。
他当然不是傻。陆晏只是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强迫症，要把所有事都划进属于自己的规则和计划里。留在主星隐忍是这样，选择留在第四军团是这样，现在跟在秦舟身边更是这样。
他的努力或许不值一毫，但陆晏从来都不会突破自己的规则。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犟得和头牛一样。”雄虫摆了摆手，“我只是为你的那些同伴感到可惜而已。他们可没有想到你一扭头，又把自己栽进这堆烂摊子里了。”
他有点费劲地把书塞回已经密不透风的书架，“不是说说谎的人说得太久，连自己都会相信了吗？要是他们在地下知道你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恐怕爬也要爬上来把那些人挫骨扬灰。亏你还能这么安心地站在这里。”
陆晏被他说得像被小石子狠狠硌了一下。他没法反驳，希望他得到幸福的人和他希望得到幸福的人，最终都没有得到幸福。
“我最讨厌无谓的牺牲。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就很适合送给你。如果你现在能回心转意，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做不到，就算想和雄虫那样左拥右抱也可以。”秦舟似乎把自己开除出了雄虫的范围，“做个聪明人会比较好。想想那颗星球上为你牺牲的同僚……”
陆晏的呼吸停止了。他果然知道k871的事。
雄虫已经站得很近了，他在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状似无意地往这边走。陆晏被他一只手按在书架上，半个人被圈在他的胸前，“你看，现在就是个好时机。我没对他们下重手，估计你的人也已经收到消息了。只要你能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不论是奢侈放纵还是远离人烟的生活，我都能给你。只要你不去当这个无谓的傻瓜……”
他的语气微妙地变了，陆晏自认是个不会看氛围的家伙，这时却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格外难受。不是因为秦舟攻击他，而是一种别扭的错位感觉，虚张声势的样子下滑过一丝他从未知道的苦涩。
秦舟还在看着他，笑容依旧无懈可击。陆晏有时觉得他就像一具靠发条才能行走的人偶，身体里偶尔会发出零件摩擦松动的声音，可仔细一看还是那么光鲜亮丽。
他一时还没想到该怎么反驳，背后忽然传来机械转动的轻响。他瞪大了眼睛，被雄虫骤然压过来的力量撞得往右倒，左侧的书架下一秒就轰然炸开，漫天飞散着破损的纸页。
这时也来不及躲了，他立刻伸出翅翼，将秦舟和自己牢牢地包成一个茧。仿佛整个房间被一阵大风吹过，以他们身后为起点，层层叠叠的书架像树丛那样倒下。剧烈的冲击波让人几乎无法站立，秦舟却牢牢地抓住了他，如同风暴正中的定心石。
他果然不该听雄虫说完那些的。陆晏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句话，半个房间已经化成了废墟，遍地都是烧焦的纸页，一片混乱凄惨的火海。
尽头的壁炉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
他们俩人还抱在一起，秦舟压在他身上，就像之前在车里那样。陆晏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但更能闻到那股忽然变得明显的血腥味：“你的伤……”
雄虫将一根指头按在他嘴唇上。他的脸色明显变得苍白了，刚才那些咄咄逼人的神情却全都消失了，速度堪比川剧变脸。陆晏盯着他肩头蔓延的血迹，被骗到的愤怒和挣扎的冲动又像流沙一样消逝了。
“别动。”秦舟用唇形对他说，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抽出一把离子枪，枪声炸响，震得陆晏耳朵发痛，大门冒出阵阵浓烟。
这下他们全都出不去了。陆晏能听到机关彻底锁死的声音，这里完全成了一个封闭的牢笼。这显然很符合雄虫的要求，他就像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的壁炉。
“晚上好。我还以为你会更有礼貌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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