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你拿把伞吧。”
车停在安语鹤公寓楼单元门口的时候,离葬礼开始的时间还早。
迟意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捏着鼻梁缓神。
他又梦到他了,在他走后的第四天。
这七十多个小时中,迟意小憩了两次,合眼了不到五个小时,却无一例外都梦到了安语鹤。
第一个梦里,安语鹤穿着初舞台水蓝色的衬衫从他身边经过,微卷的发梢遮住小半眉眼,却遮不住他澄澈的眸光。
然而那人笑眼一弯,开口却不是初见的问候,而是临别的再见。
第二个梦里……
第二个梦里的安语鹤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迟意试图去回忆,然而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四天前他把浑身是血的安语鹤送上救护车的样子。
还是不想了,肯定是噩梦。
他放弃挣扎一般睁开眼。
不过再恐怖的噩梦,也不会比现实更糟糕了。
眼前的小助理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向他示意,正等待他的回话。
迟意摆摆手,眉宇间疲态尽显,他向车窗外望了望,正欲下车,却看到一水的媒体扛着话筒和摄像机围在楼下。
“谁告诉他们今天葬礼的时间和地址的?”迟意的火气在一瞬间烧了起来,“就算他死了也不放过他?”
话毕,他用最后的冷静拨出一个电话,然后把一车的劝阻扔在脑后,闯进雨里。
“有人下来了!是迟意!”
“快拦住他,拦住他!”
“迟先生,您也是来参加安语鹤的葬礼的吧,您怎么看待这次舞台事故呢?”
“迟先生,你们组合接下来的解散巡回演唱会怎么处理,能和我们透露一下吗?”
“迟意回答一下……”、“迟先生……”
电话另一头传来接通后例行问询的声音,迟意在一片恶意的嘈杂中开口道:“您好,这边是三十号楼,楼下的媒体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作为业主的正常生活,如果保安继续选择置之不理的话我只能选择报警了。”
几家营销号脸色讪讪,见迟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只好收了设备作鸟兽散。
而后他没管电话另一头的连声抱歉,按掉电话自顾自举步进了楼。
“这个小区的地段不是特别好啊,小安哥为什么要买这里的房子?”
走进楼梯,迟意眼前浮现出安语鹤这套房子刚装修好时请他们来新家吃饭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刚办完第一次国内巡回演唱会,连轴转几个月后几个人都忙得头晕脑胀,遂决定回了北京之后找个地方好好放松放松。
安语鹤便提出请大家来他的新家做客,他好好款待大家。
限定团成立后,为方便团活动起见七个人几乎一直都同吃同住在一起,忙碌的行程让他们没什么私人时间,所以乍一得知安语鹤不声不响地有了新家,其他人还很诧异。
“主要是想给我父母住,他们年纪大了住老家太远我不放心,这个地方相对来说还能清静一点。”
迟意记得余光里的安语鹤那时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不太好意思地说。
他又想起安语鹤说,因为怕父母老了腿脚不好,所以没敢买太高的房子,但他付首付的时候采光好的一楼已经卖光了,于是他只好买了二楼。
采光确实很好。
看到那张被从乌云中散出的光笼罩的黑白照片时,迟意忍不住想。
大概是为了方便来客进门,安语鹤的父母没有锁门,轻掩的门扉被风吹得半开。
木相框被擦得锃亮,照片里的人脸上是美好而疏离的笑。
这是安语鹤最常做的表情。
虽说是葬礼,其实只是两位老人想来接孩子回家。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们不想大张旗鼓地摆花圈、办灵堂,就只是置了骨灰和遗像,想让他清清静静地走。
安语鹤的父母都是离此地两千多公里的外地人,等两位长辈几经辗转,再整理东西办后事,花了不短的时间。
在小县城教书的开明父母一直以来都很支持儿子追梦,也常以儿子为荣,未曾想五个多月前过年时的短短一见,竟是最后一面。
从迟意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老人被悲伤压弯的背,他握着门把手僵在门口,不知该怎样面对。
“小迟,怎么不进去?”
来自身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
迟意转头,是组合里年纪最长的成员,宁楷。
他抬眼,见宁楷眼下青黑一片,头发也是未经打理的样子,便知对方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只好相视苦涩一笑。
“这就进去了。”迟意抬手轻叩三声以示礼貌,和宁楷一同进了门。
安母听到声响抬头,看到迟意时一愣,紧接着强颜欢笑道:“是小迟和……小宁吧,小鹤和我们介绍过你们。”
介绍过我吗,迟意想,他会怎样和家人介绍我呢?
大概是……普通的好心队友吧。
屋内的布置一如迟意上一次来时的样子,甲醛味也没来得及散干净,二人打过招呼后也沉默地坐在一边。
这是继那日的一片混乱后两人第一次冷静地坐在一起,宁楷试着开口:“郑哥说他们已经找了场馆方问责,公司联系不上你,让你抽空回个消息,去警局做个笔录,然后商量一下最近的行程。”
迟意沉默地点点头,眼里什么情绪也不剩。
宁楷接着道:“你最近……也少上网吧。”
迟意锈住的脑子勉强转了转,只当宁楷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些恶语相向:“没事哥,我好歹也摸爬滚打一年多了,什么恶评没见过。”
宁楷却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你当楼下媒体是怎么闻着味儿找来的?”
闻言迟意蹙起眉,因为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而锈住的脑子勉强转了转,随后被荒谬得笑了出来:“也对,公司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这么大一个人血馒头……估计我也能托他的福涨不少粉,说不定现在我在楼下赶走媒体也上热搜了,正好借势营销一下我是如何重情重义……”
宁楷十分见不得他这副自暴自弃、又胡言乱语的样子,见状刚想厉声打断,门口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二人抬眼望去,看到是在选秀节目里安语鹤的朋友们来了,便和他们微微点头,道了声好久不见。
不远处的安妈妈听到后转身和蔼道:“小鹤生前不爱张扬,我也就自作主张没叫那么多人来,只找了几个他最好的朋友来送送他。”
“很久之前,小鹤和我们说,他要是死了一定不要被埋在地下,他还挺怕黑的,最好能把他的骨灰洒进海里或者随风飘到哪里都好,会很自由。”
回忆到孩子,她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这孩子脑子里从小就装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我们没想到……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迟意闻言,一时不知道该为安语鹤早早便安排好了自己的去处难过,还是为记住且履行了孩子随口的无心之谈的父母而感动。
他再一次望向那张黑白照片,心底蓦然生出浓重的无力感。
他发现就算认识一年四个月,几乎日日同吃同住一年,他也还是会时不时被安语鹤的距离感和捉摸不透击败。
不过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叔叔阿姨好,我是小安哥的队友窦彦之。”
门口熟悉的声音再次打断了迟意的沉思。
窦彦之,原名窦圆圆,明明是他们团的rapper,却长了一张迷惑人的娃娃脸,他们团里的人有事没事都爱逗他玩。
但如此难耐的悲伤和低气压出现在这个总是活力十足的话痨身上,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宁楷习惯了照顾弟弟们,下意识见不得窦彦之这个样子,待窦彦之坐在他们身边后轻声打趣:“窦圆圆,有你这样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rapper吗。”
窦彦之不语,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安语鹤那张黑白的照片,半晌又突然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知道他有多疼。”
-
在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迟意不认识的人,和安父安母打了招呼,不大的屋子逐渐被填满。
迟意目光扫视一圈,稍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没休息好而酸痛的脖子,低声问宁楷:“马上要开始了,昕沂他们不来了?”
“昕沂哥他们有通稿不在北京,违约金太贵,实在赶不回来了。”一边的窦彦之替宁楷答道,“你没看群消息吗迟哥?”
“我……”被窦彦之一问,迟意迟钝的思维才缓缓转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保护机制作祟,这四天的记忆混乱不堪,他一时竟想不起上一次打开手机社交软件是什么时候,“我确实很久没看手机了。”
他想起上楼前刚挂了电话,循着记忆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各种消息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工作的消息、朋友的消息,问候他的、让他节哀的、甚至还真的有恭喜他涨粉的……
恰逢此时,一条新消息在他的置顶信息框蹦了出来,是他们团的七人群。
橙澄:我和小鹤约好今天去吃湘菜的,我不能爽约,就不去看他爸妈了,帮我带声好。
迟意在滂沱的雨声中,麻木地摁灭手机屏幕。
人在此时总算到齐了,两位老人先是向到场的人表示了感谢,随后又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准备宴席而道歉,最后又简短地讲了几句安语鹤的生平,和作为亲属的追念,这个简陋的仪式便算走完了。
“没和你说过吧,楷哥。”
迟意看着不远处前去吊唁的人,突然开口。
“我喜欢他。”
这四个字原来也没那么难说出口,迟意想。
这两年间他总是在怕,怕安语鹤的前途被他影响,怕辜负太多期望和爱,怕安语鹤与他渐行渐远,怕他们的组合被影响,怕他们以后都要带着标签活下去……
于是他从来不敢正视这份好像过分沉重的爱,却不想还不等他决定好该怎么样处理它,安语鹤就不在了。
他没管身边的宁楷的反应,几步走到两位老人身边。
“阿姨,我有个请求。”像是要把这一年间说不出口的勇气都汇集在此刻,迟意深吸了一口气。
“请问我可以带他的骨灰走吗?”
“我知道他想看但没能去看的海,也知道他向往的风在哪里吹起。”
眼前的青年颓丧却坚定地恳求:“让我带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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