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沅半跪在床尾,她的手指轻轻托起纪知聿的左脚,掌心贴着他冰凉的脚背。
“从脚开始,”她轻声说,“医生说这样能促进血液循环。”
她的拇指按在他的足心上,缓缓打圈。
纪知聿的脚趾因为长期缺乏运动而有些僵硬,指甲被护工修剪得整齐圆润,却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指腹顺着趾缝轻轻按压。
“…这样…会有感觉吗?”她的指尖突然刮过他的脚心,随着她的指甲拨弄他的脚趾连带着脚背一跳一跳的。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哑,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你看到的只是Babinski征阳性。”
起初他也兴奋过,以为会有所好转,但医生告诉他趾背屈可能意味着神经系统出现了一些异常,他就这样在一次次在绝境中看到希望,又一次次被命运之神戏弄。
身体油顺着她的指缝渗入他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两只脚都按完后她把它们重新摆回脚枕上。
混着身体油的滑腻手指沿着脚背的经络往上游走,在触到他小腿皮肤时,纪知聿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那里因长期缺乏运动而略显松弛,软塌塌的像一坨棉絮。
“疼不疼?”她仰起头看他,发现他的耳尖已经红得滴血,薄得透光的耳廓下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没感觉。”纪知聿的声音更哑了,后颈抵在胡桃木床头,眼镜被随手搁到珐琅彩夜灯旁。
但他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阮亓沅做了法式美甲的手正一寸寸揉捏着他苍白失温的双腿,本该是温热的触感,却只能靠想象来填补这份空白。
月光透过纱帘的纹路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灰色的光影。
阮亓沅的手掌贴着他冰凉的小腿肚上移,已是入夏的天气指尖却像浸在雪水里一般,冻得她浑身发凉。
“我看按摩师都是这么按的,”她一边揉捏一边解释,“如果按的不对你就告诉我。”
说着她逐渐加重了虎口的力道,苍白干燥的皮肤逐渐泛出淡粉。
现在,两个人身上萦绕着相同的沐浴露和身体油味。
这让她想起刚搬进纪家那会儿,在浴室的大理石壁龛上,看到那套与她同款的洗护用品时有一瞬间的惊讶。这是非常小众的国产品牌,不符合纪少爷的身价。
直到前段时间,她在储物间找备用浴巾时,无意推开了最里侧的橡木柜门。三排置物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种不同品牌的无花果香型洗护产品和香氛。
从贵妇级的沙龙香到超市开架货,几乎集齐了市面上所有带无花果香味的产品。
每一瓶都开封过,却又都保持着近乎满瓶的状态。
她的手不小心按到某处挛缩的肌腱,纪知聿的膝盖反射性抽搐。
两人俱是一怔。
“继续。”太阳穴隐隐浮起青筋,纪知聿死死盯在天花板的雕花石膏线上。
那些繁复的线条渐渐开始扭曲、变幻,幻化成了婚礼当天的烟花轨迹。
绚烂、短暂,却又令人窒息。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并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无济于事。
当初也许真的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如此美好的她困囿于一个瘫子身边。
后悔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恣蔓延开来,心底的自卑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撕碎。
突然,阮亓沅的手越过高耸的膝盖移到了他的大腿上。
那里的肌肉因为坐轮椅而显得有些萎缩,长期缺乏运动的肌肉像融化的蜡。
她的指节微微陷入那层软肉里,恍惚间触摸到了藏在皮肤下的、早已停止生长的年轮。
纪知聿猛地睁眼,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却又在触及她脉搏时触电般松开。
“别,就到这里吧。”素来沉稳的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然后被他小心掩饰过去。
此刻,她指尖的温度正灼烧着他竭力粉饰的体面,再往上三寸,便是被纸|尿|裤包裹的、早已溃烂成灾的自尊。
他实在不希望残酷的现实打破眼下氛围,更惧怕从她脸上看到厌弃之色。
“好。”阮亓沅悬空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
拧紧身体乳的瓶盖,玻璃瓶与床头柜的木质台面相撞,发出清泠的响。
蚕丝被窸窣作响吞没了她的叹息,阮亓沅绕到另一侧上床。
轻浅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纪知聿的身体微微一僵。
后颈霎时绷成了拉满的弓弦,又随着呼吸缓缓放松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发顶,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种他不敢承认的依赖。
“对不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低声说道,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阮亓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是个不称职的妻子。”
手上还残留着身体油的黏腻质感,像硫酸般灼烧着掌心。
方才按摩时触碰到他萎缩松弛的皮肉如同泡发的腐竹,软塌塌的,毫无生气。
还有他搭在床边缘不自然下垂的双足,内扣的脚趾甲床泛着缺氧的绀紫色。
这一切都是如此令人作呕。
更恶心的是她都穿成这样引诱他了,竟还激不起他半点**。
顿感挫败的同时,严重怀疑纪知聿根本就是不行!
算了。
“我累了。”阮亓沅抬手关灯。
钻进被窝时带起一阵橙花味的冷风,“晚安。”
黑暗吞噬了纪知聿未出口的言语,她的后背近在咫尺,如海藻般丰盈的长发一如初见的模样。
第一次见面,迈巴赫后排的防窥玻璃将CBD与市井巷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纪知聿松开领带结的指尖骤然悬停,视线透过车窗与玻璃橱窗,落在711便利店,那个坐在临街吧台的高脚凳上大口咬着饭团的女人脸上,她的鼻尖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美乃滋鸡蛋酱。
暮春深夜的凉风随着开开合合的感应门掀起她耳后碎发,女孩站起身,将包装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冰镇乌龙茶。
出来时,她将发绳咬在唇间,隐约露出左边的虎牙尖。甩动着微卷的长发盘成松散的丸子头。
后颈细小的绒毛在路灯的逆光中化作金边,未施粉黛的面庞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不食人间烟火气。
第二次见面,百年校庆的香樟气息里,作为资本圈新贵的他压轴登场。
纪知聿在主席台上,只一眼捕捉到镜头后飘动的碎花裙摆。
演讲时,他刻意抬高绷紧下颌,这个角度,足够那个猫着腰满场跑的姑娘拍出符合推送要求的会议特写。
她放下镜头,抬头看向他。
那一秒,就那一秒,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演讲稿微妙卡壳,竟然停顿了整整五秒。
散场时人群如潮水退去,抱着相机的少女从消防通道逆流而出,猝然撞进他怀里的刹那,他闻到了女孩发间如蜂蜜般甘甜的无花果香。
“不好意思。”少女踩着帆布鞋踉跄后退,清泠的声线令他短暂耳鸣。
周遭鼎沸人声突然失真,仿佛老式留声机突然卡带,唯余胸膛里震耳欲聋的脉搏。
等他回神时,她已经与朋友跑远,只留下那一抹淡淡的无花果香在空气中萦绕。
过去十年间,投行庆功宴上脚踩红底鞋的VP、拍卖会里佩戴鸽血红的新贵名媛、甚至那位在头等舱门边故意掉落披肩的顶流小花……
这些女子皆深谙将美貌变现的法则,一颦一笑间尽是百炼成钢的风情。
但每每遇见她们,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道如清泉般甘洌的身影,心中不禁渗出细密的酥麻感。
如果还能有第三次见面……
没想到会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以这样不堪的方式,而向来骄矜的他,竟然默许了。
黑暗里,纪知聿扯掉了身下的靠枕,动作粗鲁而艰难地撑着上半身,一点一点像蛆一样向下挪动。
直至躺平,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颅内却循环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她白皙纤长、柔若无骨的手仿佛仍在他腰际游走。
指尖掠过肋骨嶙峋的凹陷时,他分明听见自己皮肤下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那些萎缩的肌理正簌簌剥落成灰。
冷汗悄然洇开在棉质睡衣上,干涸荒原间流过沁人的暖流。
恍惚间蕾丝织带化作织网,勒进他支离的骨缝里。
如同困在松脂里的蠹虫,将神志烧耗殆尽。
他无意识地攥紧被单,织物在指间扭曲成漩涡。
灼热与清明相互撕扯着,在某个临界点,他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齿间漫开。
茂密森林漫开的湿黏触感,恰似苔藓在朽木上滋长,带着某种隐秘的腐锈与甜腥。
这具像是被浇筑了混凝土,连蜷缩膝盖遮掩污渍都做不到的躯体,此刻正难以察觉地战栗着,似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床畔另一侧,阮亓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如同老式座钟的秒针般规律。
侧卧的身影在薄被下勾勒出温柔的曲线,对身边人的异样毫无察觉。
月色朦胧的斑驳光影下,彻底坠入黑暗前,纪知聿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幼兽般的呜咽,他咬着被子,眼角溢出一滴动情的清泪。
他的喘息却在喉间辗转千万回,然后飘散在无妄的漆黑的长夜里。
阮亓沅不会明白,这场婚姻里,他给自己判了死刑。
被轮椅困住的不仅是他的腿,还有他所有的妄念。
正因是君子,才不敢逾矩。
正因动了心,才更要克制。
本章标题出自“凡人百年,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文盲诗性大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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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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