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十二年冬,太子意欲谋逆,架空国库两千三百万两白银,锦衣卫上下暗中调查,抓获罪证上报安庆帝。安庆帝闻之震怒,下旨废太子、诛九族。
太子处刑当日,盛京城中大雪纷飞,街道、房梁皆被皑皑白雪覆盖,太子之女安平郡主自宫墙之上一跃而下,鲜血浸透了雪地。太子女婿闻噩耗后一病不起,半夜被潜入家中的奸人刺杀身亡。
早年间,太子乐善好施,常亲身下乡体察民情,为百姓谋人权、挣贴补,深受爱戴,家中变故之事一经传开,百姓们怨声载道,稍有学识、胆识之人纷纷作诗、作文章抗议,致使朝廷声望岌岌可危。
安庆帝为平众怒,撤销对太子其余亲属的处罚,并下旨破格封安平郡主孤女沈知漫为县主,封号“恭慧”。
“恭慧县主。”
沈知漫跪在地上,额角薄汗涔涔,双眸浑沌,唇色惨白,久病缠身与魂魄被剥离的痛感仿佛仍未褪去,将她折磨得难以回神。
“恭慧,朕知你心中悲痛,可如今朝廷需要你,你不可为小家不顾大局。‘斯人已去,生者已矣’,事情早没了转圜的余地,而你总归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活下去。”殿堂之上,一身龙袍的安庆帝端坐在龙椅中,一脸正色,黑沉沉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她的身上。
沈知漫打了个寒颤,总算从情绪中剥离出来。
多年的病痛早消磨干净了她身上的傲气,尚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她便低眉顺眼的回了:“是,恭慧知晓。”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大殿中寂静无声。
沈知漫觉出几分诡异,没有胆子窥探圣意,便悄悄瞥向四周。
殿中除去她与宫女太监,仅两人,一位身着黄袍,挺身而立,面容稳重。另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跪于她身旁,双手捧着奏折举过头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气质温润和善,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沈知漫的心却犹如坠落深海。
她竟又活了。
此情此景,她再刻骨铭心不过,她重生回了五年前,周璟珩求安庆帝赐婚当日。
沈知漫祖父处刑之日,除她家中变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周璟珩之父、安庆帝幼子、九皇子周承裕册封太子。
册封时间太过巧合,仿佛故意算计,因此百姓们在为前太子痛心之余,也没忘了暗讽这位新储君野心勃勃、不加掩饰,更有甚者猜测是他害死了前太子。
周璟珩为替其父平息流言蜚语,入宫面圣,求婚于她。
便有了现下这一幕。
沈知漫轻咬下唇,大脑飞速运转。
上一世,她突遭变故,情绪大崩,又听信流言,毅然拒绝,惹怒安庆帝。眼见婚事无法动摇,便当场撞柱寻死,不曾想未伤及根本,被太医院上下合力救回。
过后不足三月,就被人抬进了周璟珩府中,与他成婚。
心中郁结的沈知漫自然不会好好养伤,非但婚礼当天旧伤未愈,入府后也多番寻死,虽皆未遂,但也留下了隐患,日积月累之下,身子还是垮了。
大概是为防止百姓再次将矛头对准周承裕,周璟珩费尽心血,一边阻挠她寻死,一边寻遍天下名医,硬是将她的命延长了四载有余,等到百姓逐渐忘却前尘,才终于放手,让她撒手人寰。
他是个多么道貌岸然的混蛋,没有人比沈知漫更清楚,可她方才思绪混乱时随口胡言的话犹如应承一般,惹得安庆帝大喜。
殿堂之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沈知漫暗暗深吸一口气,双眸轻阖。
“既如此,朕便让礼部尽快择吉日,为你们办婚礼,成婚当日,朕一定亲去喝喜酒!”安庆帝龙颜大悦,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便下了定论。
周承裕、周璟珩恭敬行礼:“谢陛下。”
沈知漫仍跪在地上,半晌没有动作,直到安庆帝神色间不悦之意显现,她的头才磕了下去,口中言语却出乎意料:“恭慧心中有一夙愿,求陛下成全。”
“你说。”安庆帝没和她计较。
“母亲尚在人世时,最善读书,曾教导恭慧,身为女子也不能困于后宅之中,若是一味争宠吃醋,便会没了骨气。因此,恭慧曾许诺母亲,当刻苦读书报效朝廷。”沈知漫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所以恭慧想求陛下赏赐一个官职,许我日后哪怕成婚,仍能自由洒脱。”
本朝重视读书,除风餐露宿的贫民百姓外,一律自幼培养,不论男女。早年间,不少学有小成的女子会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后来次数多了,安庆帝心知拦不住,索性准许女子入朝为官,开放科考。
科考开放初期,比起自幼准备考试的男子,女子上榜的人是凤毛菱角,且大多排名不高。但有一人,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杀出重围——安平郡主连中三元,技惊四座、轰动一时。
她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会如此教导沈知漫,倒是不令人意外。
“你想求什么官职?”安庆帝问她。
沈知漫直身跪立,目光坚毅,直勾勾的盯着周璟珩:“大理寺少卿。”
周璟珩现任官职。
“胡闹。”安庆帝摔了手边的奏折,“自开放科考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任五品以上官职,大理寺更是从未有过女官,你一张口就要谋求你未来夫君的官职,到底是想搞砸这门婚事,还是想替前太子翻案?”
安庆帝这话一出,殿内乌泱泱的跪倒一片,周承裕和周璟珩皆无幸免,宫女太监更是呼吸都变得极轻,仿佛都生怕自己成了出头之鸟,被牵连绛罪。
沈知漫当然知晓她的举动有多么莽撞,哪怕不提她家中之事,大理寺作为最高司法机关,整日处理重大罪案,即便是周璟珩,也是在周承裕册封太子之后才升的大理寺少卿,却还是让无数同僚眼红不已,更别提从未历经科考的她。
然而她却没生出半点退意,冷静思索几番,便下定决心,咬牙道:“回陛下,恭慧对前太子之事绝无任何异议。想入大理寺,是因自幼心中有一倾心之人,今朝忽闻喜讯,知他心中也有我,所以想冒险一试,盼常伴他左右,便是做个听记小官也绝无怨言。”
沈知漫硬挤出一个情意绵绵神情,看向周璟珩,不想他竟未有反感,反倒笑了,顿时心中暗道不好。
“当真?”安庆帝半信半疑。
沈知漫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心中无他,我家中突遭变故,外头流言蜚语纷传,说他父亲害死我全家,他求婚之时我为何还要一口答应?陛下,恭慧之心,天地可鉴。”
说罢,她又将头磕了下去。
安庆帝久久未给她答复。
沉默间,似有质疑、猜忌在泛滥,扰得人心神不宁,冷汗淋漓。
沈知漫紧急思索着如何再开口,尚未想明白,身旁突然有人跪下。那人声色温和,犹如清风拂面:“陛下,臣亦欲与恭慧县主常伴左右。”
说罢,周璟珩俯身磕头。
安庆帝总算愉悦,笑着下旨。
沈知漫头皮发麻,出了殿也未曾缓神。
“恭慧县主,臣送你回府吧。”周璟珩突然出声道。
沈知漫惊醒,瞥了眼周承裕,没作声。
周承裕倒是先开了口:“你们如今有了婚约,又是两情相悦,若想多相处一会儿,倒也无妨,不过璟珩,你可以得小心谨慎,切莫辱了县主名声。”
“是,儿子知晓。”周璟珩行礼告退。
不等她反应,便将她带上了马车。
周璟珩贵为太子独子,板上钉钉会继位的世子爷,马车之外虽浅淡雅致,马车之内却极尽奢华,当下最时兴的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只是浅尝,沈知漫便觉出其中金贵。
然而价钱虽高,却不全是她所喜爱。
许是后来在周璟珩府中养尊处优久了,养叼了嘴,沈知漫吃了两口便兴致缺缺,放下点心,只饮茶了。
“惹县主不悦了,是臣的错,日后定多备些合县主口味的吃食。”周璟珩不知如何看出了她的不满足,立即充满歉意的道。
沈知漫只觉好笑。
周璟珩生得温润如玉,一副菩萨面容,旁人或许会被他迷惑,认定他是个谦谦君子,她却无比清楚,这人分明是只阴冷的毒蛇。
沈知漫幼时,家中势大,无人不畏惧,她被养出一副娇纵肆意的脾性,虽未做出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却也落得个混世魔王的名声。
读书时同窗皆为皇室宗亲,个个年轻气盛,平日里自诩知书达理、举止优雅,便斥她张牙舞爪,不知礼数,不屑与她往来。
唯独周璟珩是例外。
他自幼性情温和良善,气度不凡,见者皆赞他宛若神仙公子,沈知漫也曾被他所迷惑。
沈知漫十岁那年,安庆帝重病,她祖父暂代朝政,她家中一时风头无两。然而树大招风,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夹紧尾巴做人,沈知漫知道其中利害,自然满口答应。
谁曾想,第二日,周璟珩与她双双失足落水,被人从水中捞起后,他大病三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污蔑她仗势欺人,要夺他性命。
沈知漫家教甚严,当晚被祖父教训得嚎啕大哭,事后还被禁足半月,差点硬生生憋死她。
后来她也私下问过他为何陷害自己,可周璟珩非但没给她答案,还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仿佛恨她入骨,要让她当场毙命。
正如此时此刻。
沈知漫面颊涨红,企图掰开周璟珩禁锢在脖子上的手,然而成年后的男人力气大增,她半点也奈何不了,只得连声求饶。
“放开你?”周璟珩轻笑,眉眼间星光流转,墨发随着附身的动作微微从肩头散落几缕,他毫不在意任其妄为,掐着沈知漫的手又重了几分,“我竟不知,恭慧县主倾心我多年?半点也离不开我,甚至要与我同入大理寺为官?”
可多年的相处让沈知漫瞬间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知他不是真动杀心,便松懈下来,受人钳制也仍旧直言不讳,挑衅道:“那世子又是何时对我生了爱慕之情,竟到了非娶不可的程度?莫非世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只喜欢将人折磨得半生半死?”
周璟珩这回彻底冷了脸,他阴沉沉的看了她半晌,一言未发,手中力道暗暗加重,将她掐得面红耳赤。
直至她快要窒息,他才不舍般缓缓松手。
沈知漫连忙叫停马车,妄图逃离。
然而脚还未落地,她就被周璟珩一把捞了回去,摁在软榻上。
周璟珩倾身而来,与她鼻尖轻碰,呼吸交缠。沈知漫退无可退,只能与他凉薄的双眸四目相对,任他妄为。
然而,周璟珩却突如窥见端倪。
耳边传来一丝温热,他低笑声响起,沈知漫顿时清醒。
“我竟也不知。”周璟珩眉目缱绻,神情暧昧,“县主是能与仇人之子和睦相处,毫无嫌隙的人。”
“莫不是当年那只张牙舞爪、娇纵肆意的狐狸,让人掉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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