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嬉后来总是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因为追那只滚落的橙子而踩空，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当然，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时间点是周五傍晚，夕阳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泼洒在老旧居民楼斑驳的外墙上。她手里拎着刚从打折超市买回来的速食面和几个品相不太好的水果，那只橙子就是从塑料袋的破洞处溜出来的，圆滚滚地、义无反顾地沿着楼前的三级台阶往下跳。
她“哎呀”一声，下意识去追。脚下一滑，天旋地转。
后脑勺先是磕在台阶棱角上，钝痛袭来，紧接着似乎又撞到什么更有弹性的东西——大概是不知道谁放在那里忘了收的旧沙发垫？视野像接触不良的电视屏幕，黑一下，亮一下，最后稳定下来时，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熟悉的、灰扑扑的天空。
“嘶……”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后脑勺，感觉有点懵。身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台阶，旁边是她那袋摔得有点惨的速食面，那个罪魁祸首“橙子”滚到了墙角，沾满了灰。
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皱着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而，一种微妙的异样感如同水底的暗涌，慢慢浮上心头。
空气里的味道不对。
她家这栋楼，隔壁就是个小餐馆，常年弥漫着厚重的油烟和若有若无的泔水味。但现在，萦绕在鼻尖的，是清新的炒菜香，是谁家炖了红烧肉，糖色炒得恰到好处的焦甜，甚至还有一股……烤蛋糕的奶香气？
楼道也过于干净了，往常堆放的杂物不见了踪影，墙壁似乎也新粉刷过。
“嬉嬉！趴地上干嘛呢？快起来，回家吃饭了，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一个系着格子围裙、面容慈和的中年妇女从楼道里探出头，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那眼神里的关切和自然，让初嬉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妈妈？
这个词汇在她舌尖滚了滚，却没能发出声音。她记忆里的母亲，只有一个模糊的、拎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背影，和一张因为常年劳累而布满愁容的脸。绝不是眼前这个脸颊红润、眼神明亮的妇人。
妇女见她傻站着不动，几步就走了过来，温暖干燥的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油烟味，“傻孩子，摔懵了？让妈妈看看，磕着没？”手指轻柔地拨开她脑后的头发检查。
初嬉浑身僵硬，像根木桩一样被妇女半推半拥着进了门。
窗明几净。
夕阳的金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洒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上。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四道菜，中央那盘油光红亮的糖醋排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报纸，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她：“我们家小皮猴又去哪儿野了？一身灰。”
爸爸？
初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那个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后消失无踪的父亲……怎么会……
“快去洗手吃饭！” “妈妈” 轻轻推了她一把，语气宠溺。
初嬉梦游般地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在手上，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是她，十五岁的模样，眉眼弯弯，带着点稚气。但镜中人的眼神，是清澈的、无忧无虑的，不像她，眼底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早熟。
这个世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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