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仵作来了吗？”
到了轮班的时辰，一差役踏进停尸房，对着坐在角落里正打盹的老差役喊道，后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没来，应在路上罢，交班了？”
差役皱眉，颇带怒气的回：“交班了，不是我说，那仵作架子也太大了，怎现在也见不到身影？”
“大半夜守这地方，也太晦气了些。”
“你们听起来，很不乐意啊？”两人斗嘴之际，门槛踏进一人。
通判赵启收油纸伞置与红木椅旁，音色如同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般冷：“差事所在，岂容挑三拣四？若觉晦气，大可不必在衙门当差。”
差役们识趣的闭了嘴，在看他领进来两人后，才又开了口：“赵大人，这是…”
“我请来的仵作跟助手，怎的？你当真想在这里守这尸首过夜？”赵启不留情面。
稍年轻一些的差役劝阻道：“大人，这恐怕不符规矩…”
赵启又添一句：“这仵作未到，延误的可是案件进程，你们担待得起？”
小差役仍想开口，起了个话头就被身旁的老差役拉住了：“既大人发话了，那全凭大人心意。”
语罢，他推搡着小差役出了门，数落声远远传来：“你笨啊，能早点休息为何不干？那可是通判大人，你拦得住吗？”
赵启将门掩紧，乐于见到这番景象，望两人已走，方才将那仵作帽衫拉下。
魏芝穿着仵作衣饰带着面纱，风尘仆仆入内拉下白布。
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四肢扭曲地伸展着，炭黑的躯壳散发着刺鼻的焦糊，令人诧异的是，它那焦炭般的右手，竟真紧紧攥在一起。
魏芝伸手将它打开，只觉指尖触到了什么，一股泥土的气息蔓延。
魏芝看着指尖棕红色的泥土，一片湿润，用力摩擦，还擦拭出几个水分来，喃喃：“这是，泥土？”
“土质稀疏，僵硬，这个色泽…”赵启上前，也看到这几寸土，不解道。
魏芝莫不作声的将白布重新掩紧，回话：“这是被火焚烧过的泥土颜色，本该是干燥的，可能是米大人的血将它浸湿了。”
她在中洼镇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泥土了。
赵启闻言，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是…”
“主薄室内，应内含乾坤。”魏芝拿起医箱，按照流程，让赵启心腹，也就是伪装成助手的下人帮忙掏出本记录。
刚刚来的路上，赵启特意说明了关于仵作的工作内容，再加之她幼时见过师傅兼职仵作，她握着刀柄并不生疏的割开尸体胸部。
她用手轻轻触摸助骨，又将暗沉且质地变硬的心脏切下一片组织，浸泡在碟中特质药水中，观未变色，回道：“死者未受到打击。”
随后，她用镊子夹起一些肺泡组织，放在烛光下仔细观察，只见肺泡已严重受损，又将它放下了。
“不对，不对…”
魏芝表情转瞬间更加严肃：“这肺泡受损并非单纯火灾所致，若仅是吸入浓烟，肺泡损伤是常事，但结合心脏织虽未现中毒典型变色，却有异常硬化的情况来看，倒像中毒。”
“中毒？姑娘可是看清楚了？”赵启凑在魏芝身侧，神情更加凝重起来。
“此毒在高温下与血液产生了特殊反应，致使血液性质改变，进而影响到了心脏机能与肺泡组织。它既不会在常规检测中于心脏组织呈现明显中毒变色，又能在火势蔓延时加剧身体内部的损伤。”
魏芝借着烛光，进一步检查，最后放下器具，一字一顿：“也就是说，就算米中乙从火灾中逃出，也会因毒性丧命。”
“那人下毒，可是算中了他们会放火？”赵启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魏芝点头充当回了他的话。
赵启背着手在停尸房内来回踱步：“如此看来，还有一势力想借刀杀人，可又是何人？”
魏芝一面收拾着验尸器具，一面回应：“目前线索尚少，还难以断定。但主薄室内定有蹊跷，我们需尽快去勘查一番。”
“殿，殿下，您怎么来了？”忽，外堂传进几声吆喝，小差役声音恭敬。
没多久，来人便大声而：“我带了知州李健大人特派的仵作前来，你等速速让开。”
林璟珺？他怎么来了？
赵启同魏芝对视一眼，魏芝忙将遮住面纱戴上。
那头，林璟珺的声音仍大大咧咧：“咦，此处怎有一把油纸伞？谁进去了？”“回殿下，是通判赵大人怕误了事，先带了一仵作进去了。”
“赵通判？！”话落，林璟珺风风火火迈入停尸房，后面还带着那唯唯诺诺的仵作。
见他闯进，魏芝悄然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赵启则上前鞠礼，铿锵有力：“微臣，拜见三殿下。”
林璟珺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赵启免礼，双臂在胸前交叉，懒洋洋的：“赵通判倒是勤勉，本殿下与知州大人还未到，你便先开始了查验之事。”
赵启听出林璟珺是作为李健一党前来的，扮作恭敬：“殿下谬赞，微臣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此案疑点重重，且关乎地方安宁，早一刻着手查验，或许便能早一刻寻得真相，不致使凶犯逍遥法外，惊扰百姓。”
林璟珺未回，反倒是缓缓踱步到停尸床前，斜斜看了一眼那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这便是米中乙？情况如何了？”
说着，目光在魏芝身上多停留一瞬。
魏芝意会了他之意，不紧不慢上前从助手拿出接过记录册子。
林璟珺随意翻着册子，抬手吩咐：“你也上前看看，莫要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
那仵作忙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靠近尸体。
赵启见状，心中暗自思忖，刚刚那记录册，可将所有都记录上去了，包括中毒跟泥土，若让他们知晓赵启已查出中毒一事，怕是会有大麻烦。
想到这，他瞥了一眼魏芝，见她依旧低头默立，心里有些着急。
不等局势稳定下来，又有一人前来。
李健弯腰踏进停尸房，眼神落在几人周身，忽挤出一声笑：“还真是热闹。”
“李大人，你让我带的人我带到了。”林璟珺听到声响，下意识将那本记录册藏在身后。
他还未看完这册子，不知是否记上了不可记之事，若是记上了，赵启今后行动会困难一分。
李健迈着四方步缓缓走进，目光在赵启与魏芝身上来回打量，又对林璟珺恭敬一拜：“微臣谢过殿下，不过，赵通判与这小仵作，怎会在此？”
赵启不疾不徐：“李大人，您的仵作来得太迟，臣怕耽搁进度，一时心急，便带了自家的仵作前来。”
“这样啊。”李健明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赵通判果真是雷厉风行，只是这验尸之事关乎重大，需得慎之又慎，怎可如此草率行事？还得让特令的仵作验尸才是。”
赵启微微欠身：“李大人教训的是，既如此，臣便退下了。”语罢，便带着魏芝转身欲走。
怎料李健又道出一句：“赵大人，一同验尸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相互印证，避免差错，你的仵作既已验完，不如将记录册交于我，待我的仵作验完，一并核对一番，你看可好？“
明是建议，李健却又紧跟了一句：“你若这般就走了，难免让人怀疑对我等有所隐瞒啊。”
赵启心中一紧，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却听见耳畔响起魏芝刻意压低的声响：“大人，小人在查验过程中一直遵循仵作验尸之规，且每一步皆有记录，绝不敢有半分马虎。若大人有所疑虑，可令您带来的仵作重新核验，若有差错，小人甘愿受罚。”
“好。”李健鼓掌，笑道：“有胆量，既你的小仵作都如此坦荡了，你便留下吧。”
“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了查明真相，何必如此见外？况且这案子复杂，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且留下，与殿下一同在此督着，也好让大家都放心。”
赵启看不清魏芝面容，可听她这般言语，也只得沉住气，应下李健所言。
李健从林璟珺手中抽出记录册，在旁认真看起来，一时间，停尸房里只剩那仵作器具碰撞之声，还有翻页脆响。
风雨欲来，雷声将至。
赵启林璟珺站在一旁，暗自留意着李健的神情变化。魏芝则默默整理着仵作工具，不知在想什么。
那被李健带来的仵作拉上隔开的白帘，只看见影子在白帘上不停浮动。
时间在这压抑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忽然，帘子被拉开，仵作从中走出与李健耳语一番，而李健也正好看完了记录册，将它悠悠放下。
他侧耳倾听仵作言语，目光骤然落在魏芝身旁。
待他道完，李健沉默了片刻，在开口：“未有问题，你们走吧。”
没有问题？
赵启惊诧，忽看到转身的魏芝袖口，露出了一抹白…像是记录册的册纸，心下瞬间明了。
魏芝借刚刚拿礼册给林璟珺，背过身之际，将礼册关于泥土与中毒之页撕下，避免引火烧身。
既未查到什么，那李健自然也不会将她们强留此处。
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赵启跟着魏芝出门时，李健又开口了：“大人止步。”
“刚刚我的仵作说，米中乙的手掌是摊开的，不知大人的仵作是否查到了什么东西？”
魏芝冷静而回：“未曾查到。”
“好，我们也没有多久便可离开了，不如一起同行。”李健笑的阴恻恻的。
魏芝看出来，他还是起疑了，一同归州衙，她们将再无机会把那信件找出，毕竟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将它处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脱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