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六年前。
“自己煮个鸡蛋吃。放假就记得玩，家都不知道回一下……”
殷乐游听她说完去哪里后，沉默了半秒开始絮叨起来。仿佛停顿只是为了蓄势待发。
朝阳洒满转角的坡面，楚殷雀沿水泥坡道下行，耳机里都是些熟悉的话。几只海鸟掠过低空，落到人家屋顶。楚殷雀跟着前面的云走。天很蓝，有只看不出形状的云，拂过近空的风飘散开海水拍击了一夜的余温。楚殷雀的胃口被再度唤醒，早餐喝下的蛤蜊汤在她身体里挥霍化开的最后一口鲜甜。
“……过年了，年前家里一堆事，放假了也不回来帮忙！”
终于听完一篇表达不同大意相同的唠叨，楚殷雀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妈，我喝可乐抽到奖，住食免费，不来就浪费了。”
“什么？”殷乐游在电话那端听，先是高兴了一秒，然后极快反应过来，“哈，你当你妈上了年纪就好骗了是不是。？你能中奖，我把你爸名字倒着写。”她处处无情地嘲讽，楚殷雀津津有味地听，“想玩就玩，还找个理由。找也找个可信的呀，中奖……”
楚殷雀自己也被逗笑了：“我下周回去。顺便来看看——”
“——行啦，记得回来过年就行。”殷乐游打断她，嘴上还是数落，“你们不在我自己干活快多了，想到那俩过两天放假，哎呀，回来我还得顾你们。”说罢又叮嘱她煮鸡蛋的事。
两三个帐篷间隔不大地支在沙滩。海里有人在游泳。楚殷雀在坡脚停下，远观，下意识去拢围巾。“旅店哪来地方煮鸡蛋，妈。”她走下几个阶梯坐到坝边的板凳。半新的石椅冰凉。她靠上去，安静地观看日出清晨的海面。风吹比较温和的。楚殷雀跟随被踏起的两朵浪花游动视线，和电话里的殷乐游聊起早餐的内容。
“……转了一圈都没有水煮蛋哦。有茶叶蛋，荷包蛋。我吃面加了溏心蛋，还要了份加蛋的肠粉……”通过这样细数，最后总结，“鸡蛋是吃够了，水煮蛋看来是找不到了，我去买个蛋糕。”
殷乐游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到时拨个视频回来啊，一起庆祝。”
“不！”
楚殷雀回绝，不假思索。殷乐游问她可是真不用，她语气有几分得意地说，“回去请你们吃饭。”
“钱很多，天天念请人吃饭。”殷女士乐在“打击”。
“有啦有啦，今天这顿呐。”楚殷雀把围巾拉松点，和刚好对上视线的晨跑者相视一笑。殷乐游轻轻“哎”了声，楚殷雀猜到她是在院子里和自己讲电话，刚一直蹲着看种进土里植被和蔬果。“钱够不够，要不要转点给你？”殷乐游问。
“够啦。”楚殷雀低声说，“这个月都没怎么用。”
殷乐游又着力数她认为她大手大脚的毛病，说还没工作，就算赚到钱也要存好，末了说，“不够和家里说。出去玩了就玩尽兴。”接着又嘱咐几句，叫别太晚归，不要去太过偏远的地方，完了才终于挂下电话。楚殷雀独坐一阵。前几天住在岛外，跟当地朋友爬山、捡柴，扒着有蓬的小船在海上一飘就是半天，今天是暂时哪都不想去了。
北回归线以南的天，离开冰柜的汽水没有立刻凝结出水珠。目光所及处，水天之间色彩趋渐柔和，海潮回涨，海浪渐退，露出沙面粼粼，些少贝壳被冲上岸，又有些少被带走。
两个带“水”字的俗语温柔地撞向她。她拉松围巾，作云肩披落。垂头去看那对干净的黑白小鞋尖。好吧。她弯腰，两分钟后重新站起，向沙滩走去……
到达镇上一家面包店时，时间已来到下午四时十分。带进长袜的几粒细沙还在贴着脚丫舒展它们无师自通的按摩技术。手中一杯饮品温热。裹挟着奶油清香的店内景由余光尽收，冷柜前站着一个小女孩，柜后一个穿私服的男人俯着身，双臂交叠撑在桌上。他们在交谈。
“来买什么啊？”男人带着懒懒的笑询问。
“我要买，买……”女孩头低低，声嗡嗡。楚殷雀捧着托盘在面包架前，眼睛偷偷往后瞄，还拉上耳朵一起忙。可仍没听清回答，只有男人接过话，“买什么？”
怎么像在逗小猫。
楚殷雀夹了个法式乡包，顺水推舟地拐进冷柜那列。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花边毛衣，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站在那里勉强到冷柜的中层高，她的肩臂绷紧，两只手缩在胸前，攥住的绿色纸钞已经听不见揉出的声响。男人撑着手臂探出身，深唇，笑容是有点不太可靠。
“我……”女孩仍在努力。她撑起眼皮在观察，手上下意识用力。
“哈，钱都撕裂。”男人叹息，但也没有露出多惋惜的神色。楚殷雀想到以前大学舍友在楼下看见猫咪踩翻水盆，也是这样说话的。她抿唇。收银台后另一名有穿制服的员工却没忍住，她的目光游走时碰上楚殷雀，礼貌露出笑，落回二人身上。
男人又等了等。一位男士进来选购了一满盘面包带走。男人直起身，手托下颌，又问了一次：“想到要什么啊？”
女孩终于抬头。楚殷雀转过身，看起试吃盒里的小面包。有些孤独不可名状。她感到她如此紧张，如此认真，但也仅此而已。蔓延与冒泡的想法那么多，她怎能一一得知。法棍切成小方形，楚殷雀尝了块，还未细品个中滋味，入门处传来风声，她侧目，瞥见窗外一抹蓝色，由慢到快掠过。
楚殷雀把竹签丢进纸篓，转身去看冷柜里的蛋糕。男人还在原地，像个随时待命的路人角色。“想找什么？”他放下手，重新搭回桌上，问楚殷雀。
“嗯……蛋糕。”楚殷雀亦冲他笑。奶油切件和芝士蛋糕光是外表就朴实得诱人，楚殷雀目测挑选，在食欲撺掇之下暗自估量。
“想找多大的？”男人的语气颇有风度，“生日蛋糕？”他注意到楚殷雀鞋尖的转向，以及偏移的视线。楚殷雀点点头，按压下内心的疑惑，指了指面前的四寸蛋糕问：“这些都可以选吗？”
“是啊。”男人悠悠地说，“要不要现订一个？”
楚殷雀一喜，心动地问：“今晚来得及？”
“来不及。”答案对于男人毫无难度，并让问题从头就失去意义。
噫。楚殷雀隔着冷柜慢挑细选。期间有其他客人进来，有来自提的。男人懒懒地钻进工房，女店员站起来，走到旁边做饮料。她笑朝楚殷雀挑眉，说慢慢挑。楚殷雀对摆列出来的四寸蛋糕却稍微挑剔起来。她没有目的地往柜后一眼，琢磨这个天气吃什么好。感谢经典存在，啊不止，还要感谢愿意保留经典的这份心意的存在。草莓奶油，一旦锁定了，却又会发觉旁边那款栗子和白雪配色的刮花同样好看。
楚殷雀开始新一轮抉择。她挪过去先挑选切件。
男人提着一个白色的大盒子回来了。工房的门带出一阵白气，散在门边，很快融入周围的空气中。等在窗边的客人过来和男人对话。男人掀起盒盖让他过目，视线一抬便打到了楚殷雀身上，他似一愣，快速在唇边挂起笑，用低小但在两米外也能听清的音量说：“你等我一下。”
楚殷雀见他的表情不像有错，便遵循了“等”的意思，先坐到一边。她的视线呆在窗外，意外地捕捉到对街的花槽旁，刚擦过眼的蓝色正在那里。女孩谨慎地站在转绿的交通灯下，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楚殷雀心中的谜团似乎解开了部分。面包店很暖和，等待同途没有不耐。另外两名客人先后离去，男人又消失了一小会，再回来时手里又拎着个蛋糕盒。他冲楚殷雀扬脸，楚殷雀走过去，感觉脚下一重一轻。
男人示意她看盒里。“我们的春季新品，要不要尝一尝？”话语还是没显出太多诚意，还好有份重量。楚殷雀垂头，一瞧，苍穹明亮间，春意入眼，奶油做成的一个扁扁的小人，在草上发呆仰望。
“好可爱！”她情不自禁感叹。女店员也凑过来，“噢！店长做的，中午才做好。我们的新品。”她调皮地对楚殷雀眨眨眼。
楚殷雀迟疑地问：“新品给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除非你吃了感到有什么问题。”女店员被男人拍了下后脑勺，“我的意思是，这是个样品，您当帮我们尝尝口味。”她笑起来，露出一对浅梨涡。
“你说的不用给钱似的。”男人说。女生吐了吐舌头，面色不改。男人问道，“倒是你要买这么大吗？几个人？”
“我……对哦，你们蛋糕这么高。”楚殷雀暗暗衡量，“这个多少钱？”
男人说了个数。是楚殷雀能接受的范围——对于这个尺寸。但一个人，吃不完多浪费啊……楚殷雀内心在挣扎，最后她走出店门，提着与预想不太一样的包装，安慰自己“算了算了”。
对面街上，女孩已经重振旗鼓，小心地穿过街道，目标明确地往前走。楚殷雀偷偷一笑，步伐轻松地和蛋糕一起返回来时的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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