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走？”李泓泊徒劳地拦在公寓门口，滕秋离他一步之遥，面容平静。
“知道了前因后果，其他的，我也想起来了。我该走了。”
李泓泊捶了一下门框：“他是个混蛋！今天晚上说的那些我全录音了，可以交给警方，或者网上爆料，你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
“为什么？”李泓泊不能接受，替他找理由，“怕牵连到我？”
“我只是觉得救风尘很俗。谢谢你陪我找回了这些碎片。李泓泊，我要走了，去做一个崭新的人。”
“你……”
李泓泊来不及继续说下去，那片气雾穿过了他，渡向夜的深处。
保持绝佳睡眠质量近三十年，李泓泊第一次遭遇失眠困境。从没发觉房间的床定制的尺寸那么大，让人刚习惯睡一半的宽度，又陷入辗转。窗帘依旧没拉严实，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好的月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分秒缓慢流逝不断撑大的夜的宇宙，初秋的冷风吹拂，不断产生只有他能听到的寂寞回声。
今天是滕秋离开的第几天了……好像是十五。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应该呆在梦幻乐园，看着那些奇迹翻新的游乐设施有一搭没一搭讲话，等待滕秋恢复能量。
滕秋，他已经心甘情愿地消散了吗？
想到心甘情愿，李泓泊的心痛了一下——他并不甘心失去他，至少还没做好向滕秋告别的准备。举起手腕，那一道樱花的痕迹，竟然灼灼清晰。
身体瞬间僵住了。樱花……他们在现世的唯一连接，如果还没有消失，是不是说明滕秋还没有离开？
李泓泊倏地站起来，撞到了头，椅子往后翻倒，可他不在乎。
游乐园灯火通明，金光粼粼，如今夜里只剩一角寂寂，是南面的废弃过山车。轨道锈蚀虬曲，底下荒草没腰，长得极密，野猫到处乱窜，也没兴趣钻进去探险。
李泓泊气喘吁吁，疯子一样大喊滕秋的名字。反正这个空间一直不正常，结界内的人也应该能听到。
“别跟我说你不难过……别说你舍得。”
鞋尖往前，破开野草，鬼针草的种子扎满了他的裤腿。李泓泊失神喃喃。
“我舍不得。”
他果然在过山车下面，草丛最深处。迷途的孩童一般蜷缩着，看着李泓泊一步步走近。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看见我……总能找到我？”
李泓泊在滕秋面前站定，静静望着他。血泪已干，顺着滕秋脸颊流下来的银白光点，萤火一样，滑到下巴就晕开四散。
“不管什么原因，我就是看见你了。”
李泓泊朝他伸出手：“殳东渐不是你来这里的原因，你愿望未了，对吗？”
滕秋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动。
李泓泊叹了口气，压平一块草地，在滕秋对面坐下了。他拿出手机划了两下，没有信号。长久地沉默，风把他的头发吹过来又吹过去。对面那个少年模样的人，经历了那么短暂却底色苦闷的一生，甚至不敢接受有人对他好。
李泓泊的心还在痛，细细密密的，一阵阵在他身上作乱。但他顾不及这些，知道自己必须先开口。
“我小时候爱看武侠小说，班上同学都在传阅，男生一派，女生一派。全班男生每个课间激烈讨论剧情，沉迷于各种幻想，无非是代入金庸小说里为国为民的大侠，一腔豪情，仗剑走天涯。不过我们跟女同学看不到一块儿去，她们都看古龙，情情爱爱的，特遭我们嫌弃。”
“那时候太闹了，抢了她们的《流星蝴蝶剑》，当着女同学的面大肆评价不过就是普通人写的普通故事，被她们穷追猛打。有个女生对我说，读了你就知道了，普通人没有书里这样的勇气，然后把我狂殴一顿，现在还记得。”
滕秋扑哧笑出声，眼神凝聚了，波光流溢，李泓泊忍不住挪了挪，坐近了一些，轻轻触碰他垂下的指尖。
“我真的看了，在我已经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过去了很多年，我还是会想起那本书。古龙的世界显然更适合我，即使我不再做武侠梦。他笔下的武林高手历尽曲折，只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
“我也喜欢金庸和古龙，阁楼里有他们的书。”滕秋说。
“滕秋，我想守护你。”李泓泊直视滕秋的眼睛，深黑的瞳仁，比初见时多了些波澜。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知的未来，你在我心里都是崭新的。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躲，用不着小心。我不觉得你有任何问题，殳东渐只是一条咬了你一口的疯狗而已。”
他转折得突兀，滕秋再次笑弯了眼。
李泓泊又得寸进尺地往前蹭，掏出手机：“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个几十秒的视频，拍摄地点像是地下室，不同角度拍摄同一个人，被打得很惨，最后捂着□□求饶。
滕秋呆住了：“你怎么做到的，不怕监控拍到？”
“尹修家的连锁酒店。大少爷关键时刻还算靠得住。那天尹修被他爸叫去巡店，姓殳的臭不要脸，拐了一个小男生办入住，撞枪口上了。他不是喜欢开房吗，我们就揍到他开不了房。”
“《倚天屠龙记》看过吧？”李泓泊笑嘻嘻的，指节掰得噼啪作响。“他下半辈子也只好做殷梨亭了。”
滕秋没有笑，长睫低垂，俯过身去，轻轻贴了贴李泓泊的脸。
“谢谢。”
滕秋一触即离，李泓泊身上却升腾起熟悉的燥热。他一把拉住滕秋的手，就不放开了。
“回家吧，把剩下的事告诉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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