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除夕(一)

原书中,真太子沈繁与假太子魏之望的初次交锋便是在北征途中,沈繁不知用了什么计谋让魏之望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危在旦夕之际,他却携一队精骑兵从天而降,不仅救出魏之望,还一刀砍下了敌军首领的项上人头。

回宫之后,沈繁的身份也从此步步高升,逐渐成为皇帝身前的得力干将,暗中挑拨魏之望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事,祁雪轩竟无端对沈繁生出几分怨恨。

她分明是魏之望的妻,举案齐眉,夜夜婉转,却偏要为了书中所谓大义,亲手断送心爱之人的性命。说到底,最该怨恨的人是她自己。

有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羽睫,一抬头,冬雪如絮从夜色深处里飘来。祁雪轩伸手去接檐下纷纷落雪,喃喃道,“下雪了……”

再一眨眼,已是笑中带泪。

“夫君,不要恨我。”

金銮殿,铜壶漏刻声滴滴可闻。

魏之望正坐于大殿中央,面前一盘棋局已然寸步难行。他手执黑子,缓声道,“父皇纵横十九道,儿臣自愧不如。”

对面那人半个身子隐匿于黑暗,一双苍劲大手执白子落于棋盘。“你心不静,亢龙有悔,治国一如下棋,断不可因小失大。”帝王声音在大殿响起,低沉有如金石落地。

魏之望闻言,起身单膝下跪于御案前,剑眉微拧。他虽从小学习仁君御国之道,却常与眼前帝王的思想相左。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只是北境动乱,出征一事迫在眉睫,如今将位空缺,儿臣自荐挂帅,还望父皇准许。”

魏王以仁著称,其子女多也忠厚,唯魏之望面上端的是温润如玉,内心却颇有几分嗜血邪气,只是碍于太子一职,不得不深藏城府。

一如棋盘上的几颗黑子,于夜色中隐匿锋芒。

魏王无言,看着他用心血从小栽培出的太子,良久方叹息道,“也罢,你既想去,我也不再阻拦什么。”

魏之望起身谢恩,正欲离开,魏王又说道,“你许久不去看望你的母后了,她今日在养心殿休息,去跟她道个别吧。”

魏之望点头,走出大殿门时,屋外已是白雪茫茫,天地一色。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赤着脚站在檐下言笑晏晏的太子妃,他的公主,他的妻子,不知看到下雪又该欢喜成什么样了。

此次若能乘胜归来,执手相看冬雪,何尝不是一种偕手共白头。

踏雪来到养心殿,宫灯尚未熄灭,打帘子进门时一股药草腥味夹杂干柴香扑鼻而来。管事宫女朝他行礼应声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正在偏殿用药。”

他略颔首,朝偏殿走去。殿中央一位鬓发如银的女子斜卧在软铺上,面色恹恹,眉眼间却没有几丝皱纹,倒像是个年岁不过三十的丽人。

“母后。”魏之望坐到软铺旁的一把梨木椅上,轻轻接过一旁侍女手中的药碗道,“儿臣喂你喝药可好。”

那女子只侧头瞥他一眼便闭上眼睛,十分艰难地抬起胳膊,把手搭到他的右肩上摩挲。

只这一下,竟浑身触电般“呜呜啊啊”地惊叫起来,喉中挤出一些断不成句的声音,再次看向魏之望的眼神更如淬了毒一般令人心惊。

旁边的侍女似是习惯了似的叹了口气,对魏之望说道,“陛下,娘娘不宜受惊,还是让奴婢来吧。”

魏之望也不多阻拦,把药又递给侍女,眸中生出几分看不出情绪的暗色。

他从记事起就不受母妃宠爱,少之又少的肢体接触中,都是母妃颤抖着手抚上他的右肩,然后就会像今晚这般目光凶狠地推开他,仿佛他不是自己的血脉至亲,而是什么深仇大恨之人。

有宫人私下说是他差点把母妃克死,让一个备受君王宠爱的妃子诞下他后便有了不足之症,整日不言不语不动,甚至一夜之间华发全白。

尽管后来帝王震怒,放逐了那些乱嚼舌根的奴婢,却再也无法修补母子二人之间的嫌隙。

魏之望无奈站起身,说道,“母妃,儿臣一个月后就要动身前往北境,不能来探望母妃,还请您多保重身体。”

说罢转身,在一众宫女的迎送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殿。

两场大雪过后,京城有如洗尽铅华,家家户户也赶在除夕将至前挂上花灯,满城鱼龙光转。

祁雪轩歪坐于软铺,赤着双脚踩在火红如焰的罗呢地毯上。她的注意力正被窗外一个想要爬树挂灯笼的小厮吸引,一不留神被绣花针刺破指尖,暗自吃痛一声,“嘶——”

几滴血珠落到她刚刚绣好的荷包上,原本素气的红梅刺绣被血染红,竟生出几分妖冶。

“阿轩,你要的梅花我折回来了。”

魏之望一手抱着梅花枝掀帘入内,抬头便看见祁雪轩正鬼鬼祟祟地把什么东西藏到身后。他勾唇一笑,随意把梅花放到桌子上。

“怎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呢。”

祁雪轩站起身子瘪嘴道,“什么干坏事,我是那种人吗……”

说罢,又提起衣裙跑到魏之望身前,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笑道,“夫君,今日是除夕,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呀?”

魏之望感受到她的鼻息温热像一团小猫尾巴,把他撩拨得心神荡漾,身体某处微微发烫,于是在她唇间印下深深一吻道,“乖,我现在去备车,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祁雪轩点头如捣蒜,看着魏之望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里,忙把藏在衣裙里的两枚香囊拿出来:一色青花,上绣点点红梅和“望”字;另一色丹霞,略显粗糙,只绣了一个“轩”字。

她解开香囊,取几朵桌上的梅花塞进香囊深处,又拿起来在阳光下欣赏了好一会儿。

虽走线歪歪扭扭,却能看出一针一线的情谊深深,似乎能透过阳光看到魏之望手捧香囊眉目含情的样子。

祁雪轩思及此,心脏忽然开始砰砰跳动。直到门外传来车辇轧过积雪的声音,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挂在披风内侧,穿上鞋袜朝殿外跑去。

魏之望站在马车旁,待她走近时将一条狐毛风领围到她脖子上,又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道,“还是不让人放心,这般抵冷贪潇湘。”

祁雪轩小猫一般皱了下鼻子,哼唧着被魏之望抱着上了马车。

从宫里出来到了民间已是夜幕时分,祁雪轩一路正闷得昏昏欲睡,蜷缩在魏之望怀里,忽听得车窗外市井喧闹声逐渐清晰,坐起身掀开帘子,才发现已经到了繁华地段,入眼皆是宝马香车,好不热闹。

“就在儿停车吧,我跟殿下要下去逛逛!”

说罢,还没等马车停稳就牵着魏之望的手下了车。

此刻两人虽都身着金丝暗纹的衣裳,却压不住一身华贵之气,引得街上众人频频回头。

魏之望生怕祁雪轩在人群里走丢,与她紧紧十指相扣,还要时刻提防着旁人撞到她。祁雪轩这边反倒兴奋过了头,又是买花灯又是挑簪子,最后两人停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前,祁雪轩挑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摇摇脑袋道,“怎么样,吓不吓人,夫君可还能认出我?”

魏之望宠溺一笑,抚过她发顶叮当作响的步摇道,“即使带着面具,我也会在人群里一眼看到阿轩。”

“嗯,为何?”

祁雪轩把面具掀到头上,似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的样子,又给魏之望挑了一个赤面獠牙的面具。

“气味,姿态,甚至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

“气味?我没有什么气味啊。”

魏之望不再解释什么,而是牵起她的手,穿过熙攘人群朝岸河走去。此时河中已有点点夜灯顺流漂去,如同星子般照亮两岸酒坊人家。

祁雪轩嗅嗅衣领,还想开口问什么,一抬头正对上魏之望温柔至极的眼神,而他的身后则是漫江川流的灯火。

这一幕过于美好,祁雪轩只觉呼吸一滞。

“给,去许愿吧。”

魏之望歪头浅笑,将一盏河灯递到她手里,灯火葳蕤里,祁雪轩竟有些眼眶发酸。

她蹲下身子,学着岸边其他人的样子低头默念着什么,而后缓缓将灯放入江中。

一阵东风吹过,激起千层涟漪。

再站起身子,已是泪眼婆娑。

“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啊。”祁雪轩闷声问道。

魏之望微微蹙眉,伸手替她拂去眼角泪珠,滚烫的体温几乎要灼烧他的指尖。

“定是许愿老天让我们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祁雪轩偏侧过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错了,我许愿自己长命百岁。”

他失笑,“好,我的太子妃,当然要健康平安地活到一百岁。”

祁雪轩胡乱擦干眼泪,从披风里拿出一青一红两只香囊,把绣着几支红梅和一个“望”字的那只放到他手里道,“这是我亲手绣的,不太好看,但是你不许嫌弃。”

魏之望闻言低头,愣愣看着手掌中这只针脚细密的香囊,风吹过,似乎还能闻到淡淡梅花香。

“里面还加了些你下午折的那支梅花的花瓣,这样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她伸手去指香囊上的梅花刺绣,却一下子被魏之望看到指尖上鲜红的针刺伤口,在血珠洇湿的红梅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的手指,是绣香囊的时候伤到的吗。”

他急忙抓住祁雪轩想要收回的右手,眼看那芊芊玉指上被刺出星星点点的伤痕,一瞬间几乎心疼得说不出话。

“不是不是,这是意外,我的女红还是很好的!”

祁雪轩有些语无伦次,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猛地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魏之望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后,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环上他的腰,与她耳鬓厮磨道,“谢谢夫人,我很喜欢。”

周围的一切嘈杂声音逐渐远去,沉寂中她只听到两人的心跳隔着胸腔同频共振,仿佛世间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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