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秋风萧瑟,山林里的树叶大片大片被染黄,树叶枯枝落了满地,一踩吱呀响,仅有几棵还飘着点嫩绿叶子,只是也不如夏日时的茂盛,抬头就能望到一澄如洗的天。

饶絮背着背篓擦着汗从山坡小路下来,她今日一早就被她奶刘秋桂给轰上了山打猪草,连口水汤都没得吃,半天下来仅靠捡到的几颗野果充饥。

她停在溪边歇了口气,拿出装了山泉水的竹筒喝了两口,秋日的风吹起溪水的凉气,她这才觉得凉快舒服了些。

“絮娘,你今个儿这么早啊,坡上还有猪草吗?”溪边洗衣服的妇人笑着打招呼,“听说你奶要给你说亲了,那可是大喜事啊!”

饶絮擦着汗的手一顿,“坡上还多着呢,不过得拐过那棵歪脖子树,雁婶子你慢慢洗,我就先回去了,只怕家里人等急了。”

黄雁瞅着饶絮离开溪边,眼里流露出几分可惜来,手里一边捶着衣服,一边和旁边的人说话,“要我说,絮娘这丫头吃苦耐劳又能干,可惜就是爹娘没了,否则不知多少人要去她们家提亲。”

“絮娘在饶家排老四吧,上头不是还有个梅娘?怎么姐姐不见说亲,倒要先给妹妹说。”旁边婶子抹着皂角搭了一句,“饶二和他婆娘都是能干的,就是命不好,一个接一个没了。”

黄雁嗤了声,“梅娘那是老四家的大闺女,周兰草估摸着舍不得呢,不如先把絮娘许出去,聘礼拿到手,再好好给梅娘寻一个。”

说话间又来了个抱着大盆衣服的妇人,刚一蹲下就满脸看好戏的神情,“昨儿游家的事你们都听说了没?”

“游家怎么了,又闹起来了?这两月都闹好几回了吧?”

“可不是吗,杨翠芹骂游老二,游老二抬手就揍游老三,最小的四娘一直哭,周围好几家人都去看热闹了,也就你们在村东头没听见动静。”

……

饶絮思索着方才河边那几位婶子的话,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她爹四年前上山打猎受了伤,家里又不愿出银钱去县上请大夫,就找了村里的赤脚郎中看了看,最后伤重去世;爹一没,娘悲怒之下也跟着走了,当时她也不过才十二岁。

“死丫头,上山去打个猪草也磨磨唧唧的,生得瘦弱不说,做活也不利落,真是随了她早死的娘!”

还没走近,饶絮就听见她奶刘秋桂在门口骂骂咧咧,嗓门大的周围几家人全都能听见,她也习惯了,不顶嘴还好,顶回去一句,叔伯婶子全要指着她骂不孝。

饶絮手攥着背篓肩带低着头快步走进院子里,竹篾做的肩带背久了咯得她肩膀生疼。

饶家四代同住,当家的是饶老头,单名一个财字,年轻时候娶了隔壁村的刘秋桂做媳妇,两夫妻这辈子生了三儿一女,老大饶大福,和妻子张秀芝有两儿一女;老二饶二禄,和媳妇冯竹只有一女,就是饶絮;再就是老三饶春妞,嫁去了附近村子里;老四饶四寿,和妻子周兰草也是两儿一女。

饶老头夫妻向来看重男丁,嫌弃姑娘家没用,饶二禄和冯竹成婚多年只生了饶絮一个闺女,二人心生不满,几次逼着他休妻另娶都没成,最后饶老头他们也恼了,很是不待见二房,寻常便爱拿话刺冯氏,有什么脏活累活也都推给她。

后来饶二没了,冯氏也跟着去了,饶老头夫妻对饶絮也嫌弃得不行,只觉得是她克父克母,才让饶二在正当壮年的时候没了,要不是村里长辈和村长都盯着,只怕他们早就将饶絮嫁出去了。

刘秋桂瞧见她这副闷不吭声的模样就来气,爹娘不中用,生出来的这个也是赔钱货,八棍子打下去都放不出一声屁出来,偏生还倔得很,真是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

饶四媳妇周兰草出来泼水,眼神从她婆母身上一路落到饶絮头上,撇了撇嘴角,又添把火,“絮娘,怎么还没做好饭菜?我们不吃倒是没关系,只是家里爷们都要下地,费力气的活儿不吃点东西怕是不行。”

饶絮放下背篓,看了眼厨房,灶上的热水还是她出门时烧的,如今一滴也不剩。她天还没亮就被刘秋桂赶出门了,眼下正是各家出门干活的时辰,但家里十几口人,没一个起来帮忙做饭的,全等着她回来。

她没回嘴,甚至都没看四婶一眼,默默点火烧水,又去米缸里舀了米淘洗好。

“要死啊!”刘秋桂走过来就看见两三碗大米倒下去,心疼的骂了一句,“日子不过了是不是,大早上喝点稀粥就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儿能顿顿吃白米饭?”

饶絮抬头,“不是四婶说,爷和大伯四叔,还有文哥他们都要下地,吃不饱干不好吗?”

周兰草嘴角抽抽,还没来得及反驳就看见她婆母转头瞪着她,她忙挤了笑出来,“娘,就算我们不吃,小五小六他们汉子总得吃口饱饭吧,不然别说干活没力气,到时候饿瘦了还是您心疼。”

刘秋桂心里不满,但周兰草都已经把她几个大孙子搬了出来,她也不好真让他们饿着,压低了声咒骂两句,她瞥向饶絮,“下手稳着点,既舀了两碗米,菜里就少放点油水。”

她说完话也不等饶絮回答,转身就去了后院鸡窝里摸出来四五个正热乎沾着鸡屎的鸡蛋,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秋收刚过去,家里大人小孩都要补油水,家里之前存起来的鸡蛋被消耗得差不多,如今也不过刚攒起来十来个,她放了三个进去,想了想又摸出来一个,进厨房做了碗蒸蛋。

像鸡蛋猪肉糖块这类吃食,刘秋桂是不准饶絮碰的,怕她偷吃也怕手里没轻重浪费了东西,竹篮也放在她和老头子屋中的柜子里,平时都上了锁。

饶絮炒菜的间隙看了眼锅里的蒸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家里饭菜常年没油水,也就过年的时候好些,但分到她碗里也只剩下点肉沫星子,更别说壮劳力才能吃的鸡蛋了,她奶看得比什么都重,除了干活的时候拿出来些,也只有她几个堂兄弟能吃到一星半点。

吃完了饭,饶老爹和几个儿孙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大伯母张秀芝去河边洗衣服,四婶去田里侍弄蔬菜葱苗,饶梅饶荷两姐妹坐在屋檐下嘻嘻说笑,刘秋桂提着篮子从屋里出来,登时挎着张脸。

“不去补衣服绣帕子,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哪家的闺女像你们俩这样!”

饶荷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家里那些琐事都有饶絮,她才不要大冷天的碰凉水洗碗洗锅呢,没得把自己冻着。

刘秋桂骂了两句,又朝着厨房道:“絮娘,赶紧把碗洗了,然后煮猪食喂猪,后院的鸡鸭也记得喂。这几天下雨,山上的木柴都是湿的,你也不用去捡柴火,摘点野菜回来就行,晚上好多个菜。”

她说完还觉得这些活计轻松,有心想要再派些,但一看日头和人约好的时辰快到了,也懒得继续啰嗦,快步出了门往隔壁村子去。

饶絮蹲在厨房洗碗,冷冰冰的水很快将她手指冻红,她看了眼刘秋桂的背影,目光又落在她提着的篮子上面,心里略微有些不安。她奶是个吝啬的,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开花,谁要是从她手里拿东西,无异于割她的肉,今日出门却穿戴整洁,还用蓝布盖着东西。

村子西边,游家。

“老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杨翠芹抹了抹眼睛,委委屈屈的立在一边,“是,我不是你的亲娘,但你说句凭良心的话,自从我嫁进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我一向把你当作我的亲儿子,有什么不是先紧着你们哥俩来。”

“前头服兵役的事,我知道委屈你了,但家里实在没银子,又要出人,你爹年纪大了,总不能送他去死吧?再有你大哥,当时你嫂子还怀着身孕,三儿也还小,只有你年纪最合适,实在是没法子了。”杨翠芹说起来就掉了泪,啜泣起来。

听见动静过来看热闹的邻居,闻言再看向一脸怒气的游满,他生得高大,六尺有余,猿臂狼腰,十二三岁时一把子力气就能和村里的汉子相比较,如今又去军营里待了三四年,浑身染了血气,更显得煞气十足,仿佛一拳头就能把人打个半死。

再看杨翠芹,虽然身形并不薄,农活干多了也有的是力气,但对比起游满来却完全不够看,众人这么一想,心里那杆秤就偏了偏,忍不住帮腔:“满小子,她到底是你长辈,你可不能做没良心的混账,眼看着大了就不认父母了。”

游满冷笑,杨翠芹的这些把戏,以前他岁数小被糊弄也就算了,到了还在还想用几句话糊弄过去,未免把他看得太蠢笨了些。

“好,那我们就来算这笔账!”他一把拖来旁边呆站着看戏的游成弘,厉声道:“老三从七岁开始就去村里的私塾念书,每年的束脩是两贯钱一条肉干,每个月还要额外给他三百文的开销,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从他十二岁起,借口要考童生需得多费些纸笔,每月开销又变成了五百文,这还没算他额外的开销,这身衣裳料子就得三十文一尺,家里一年花在他身上就得去掉将近十贯钱!”游满越说越是愤怒,唾沫星子直往游成弘脸上喷,大掌揪着他的衣领,直把游老三捏得喘不过来气,脸颊涨红。

杨翠芹尖叫一声,顾不得装委屈脆弱,扑上来就去掰他的手臂,“游满,你翻了天了,你想打你弟弟,你不如先打死我!”

游满目光狠厉的横了游成弘一眼,长臂一伸就将他甩在地上滚了两转。

杨翠芹素来把儿子当心肝,尤其是她还盼着儿子中举好让她过上好日子,见此登时心疼起来,双手一摊就坐在地上撒泼,嚎哭道:“大孽不道啊!你们都来瞧瞧啊,游老二要打死他娘和亲弟弟啊!游大胜,你就干看着你媳妇儿子挨打,你还有没有点血性!”

游满怒极反笑,在杨翠芹的嚎哭咒骂和邻居的劝和中捡起院子角落里的柴刀,手一指,“骂,你继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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